润玉昏睡了三天三夜,邝露衣不解带,在他的床前护着。
旭凤那一剑刺得很深,虽然没夺了他的命,却也让他痛得满脸苍白,直冒冷汗。
邝露眼睛红肿着,手上拿了块面巾小心翼翼擦拭着润玉的脸。他的眉心锁得很紧,许是在梦里也不得安宁。
邝露跪坐在塌前,眼泪止不住往下,她的手颤抖着,嘴上还在喃喃:“大殿,您可千万不要有事……”
润玉突然猛烈地咳嗽了一阵,鹅黄的被子上就溅开了点点寒梅,而他胸前被包扎好的伤口也重新裂开,温热的液体很快染红了他的白衣。
邝露倒吸口凉气,连忙上前捂住他的伤口,她触到了一片粘腻,指缝间渗出了血色,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眼泪挂在睫毛上,将落未落。
邝露小心翼翼把纱布取下,又用湿毛巾小心擦拭着。不知染红了多少次水,也不知来回往复了多少次,润玉总算是稳定了下来。邝露虚脱般倒在床榻边上,汗水将她的衣衫都浸透了。
“咳咳……”床上那人又开始咳嗽起来,邝露连忙起身小心地顺着他的胸口,手才刚刚落到他的身上,润玉就猛地睁了眼,一只大手不由分说钳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带,邝露就倒在了他的身上。
她眼疾手快撑住了身子,没有压到他的伤口。他们二人四目相对,她能在他的眼中看见自己清晰的倒影,脸颊泛红,满脸错愕。可他的目光还是澄澈的,就像从前他日日守着的那片夜空。
“锦觅……原谅我。”润玉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记重锤砸到了她的心上。
邝露想要起身,腰身却被他牢牢扣住,她不明白,一个虚弱至此的人,怎么还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不过也是,他把她当做了水神,大殿对水神,向来是不顾一切的。
她的神色染上了哀伤,却仍旧不忍心戳穿他:“没事了,我在这里,我会陪着你。”
润玉闻言,像是终于安下了心。他的眼皮渐近沉重,再度陷入了昏睡。
邝露呆呆地看着他的睡颜,眉心舒展,往下是纤长的睫毛和笔挺的鼻梁,再往下,是泛着白的唇。她伸出手,鬼使神差地抚摸上他的脸庞,她从前决计不会做这样逾矩的事,可今日不知怎的,她乱了心神。
腰上的力道散去,邝露小心起了身,却又不经意间看见了他袒露的胸膛,红潮又攀上了她的双颊。
她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后端上那盆血水走了出去。
殿门一开一合,塌上那人就慢慢睁了眼。润玉看着紧闭的房门,面色阴沉,神色晦暗,不知是清醒的还是依旧深陷泥潭。
又过了三日,润玉的伤口终于结了痂。他半坐在床上,邝露一口一口喂着他喝苦涩的药汁。
润玉垂着眸,冷不丁开口:“邝露,你跟了我多久?”
邝露手上一顿,轻声应道:“我也记不清了,自从拜在您的麾下,邝露就没想过要数着时间过日子。”
润玉抬起头来看她,从前他听人说,邝露明眸皓齿,霞姿月韵,他从未放在心上,如此一看,她确实是出尘非凡。
他心中嗤笑,淡淡地说:“当年我门可罗雀,你选了我,我也没给你后悔的机会,现在想来,或许是我自私了。邝露,你是上元仙子,不该做这些事。往后不必在我身边照料着了。”
邝露双手一颤,不敢相信似的看着润玉:“殿下是要赶我走?”
润玉避开了她的视线,答得斩钉截铁:“是。”
邝露放下了药碗,扑通一声跪下:“邝露只想跟随夜神殿下,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这里没什么需要你的了。”润玉阖上了眼,语气薄凉,“从今往后,你不必再来这璇玑宫了,这段时间的照顾是我欠你的,往后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润玉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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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玉静坐了许久,直到邝露熟悉的脚步声再不能听见,他才慢慢动了动身体。
大殿深处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蹄声,润玉回过头去,看见了一只全身泛着白光的神兽,它蔚蓝色的眼眸澄澈又明亮,正温顺地望着他。
润玉轻轻勾了勾嘴角,柔声道:“魇兽,过来。”
魇兽听见主人叫它,立刻欢快地撒了蹄子朝他跑去,地面太过光滑,它还险些摔了跤。
它急急刹在润玉跟前,用小脑袋顶了顶他的手背,润玉眼底起了层薄薄的笑意,抬起手来揉了揉它的头顶。
魇兽喉头里发出了小声的呜咽,抬起头一脸不解地望着润玉。
润玉明白它的意思,他顿住了手,眼前又一次浮现出她满眼是他的模样。润玉的心颤了颤,脸上又是一派清冷:“邝露不该是我们璇玑宫的人,我也不爱被人扰了清净,往后你也不必再挂念她了。”
魇兽歪了歪脑袋,似懂非懂地望着润玉。
三年时光转瞬即逝,润玉复位,九珠鎏金冠,云纹衮龙袍,繁琐庄重,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倒又像是一个天帝了。
可他却还守着他的璇玑宫。偌大的宫殿冷清又空旷,日复一日的孤单和寂寥就是一片汪洋大海,他身陷其中,看不见边界。
正如旭凤说的,他不过是换个方式受他该受的罪。
他总是会想起他从前的生活,好像也是这般寡淡,日落而出,日出而息,掌了个夜神的闲散职位,也这么不明不白地过了千百年。
可是他想不明白,如今,怎么愈发觉得寂寞了?
润玉出了凌霄宝殿,正值日暮之时,天宫外万里彩霞,流光四溢。他将将停住了去往璇玑宫的步伐,半途改道了布星台。
他还是夜神的时候,就负责为这天地布星挂夜,他与锦觅的初遇,好像也在这布星台的星河旁。
陈年旧事难忘,他闭上眼,还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个女子。锁灵簪一落,清秀的少年就回了女儿身,她惊异的一个回眸,让他就这么记了百年。
一路想着从前,不知不觉眼前的天色就暗了下来。润玉抬头看去,满目璀璨汇聚,银河自东向西一路倾泻,不知把光芒落了谁家。
银河沉入地面的地方,却站了一位女子。她一袭白裳,亭亭而立,那背影是说不出的熟悉。
润玉皱了眉,转身欲走,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道略显诧异的呼声:“殿下——”
润玉顿住了脚步,没有回身:“上元仙子这是又糊涂了?”
邝露听见他的声音,不争气地又红了眼眶。
她三年没见到他了,如今再见,竟然觉得从前发生的像是上辈子的事。
邝露急急上前,不敢相信自己能在这里遇上他,颤抖着声线说道:“陛下恕罪,邝露……是邝露心急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去,怕是太巳仙人会焦急。”润玉淡淡地说,语气疏离又冷漠。
她抬起眼来看着那抹挺立的背影,黑发如瀑,鸾姿凤态,飘渺出尘,却少了往日的灵动。
邝露眼睫颤了颤,喉咙有些干涩发紧。她咬着唇,僵了半晌,才像是下了大决心一般开口:“陛下,这三年来,您过得可还好?”
润玉转过身来,俊朗的面庞在星辉下尤显得清冷,他垂眸看着跪在他眼前的女子,毫不怜惜地说道:“上元仙子怕是真糊涂了,朕过得如何,何时需要你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