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落叶翻飞秋雨连绵,在官道上一群人举着火把策马狂奔,卷扫一地落叶。
前路分叉,带头人一把将马勒住回头问道:“现在几时?”
从旁一人立马挺出答道:“回大人约莫人定三刻。”
带头人说道:“我估摸我们应该追到了,附近可有歇脚的去处?”
又一人答道:“往左行半个时辰能有客栈,右行小路两刻钟会有一处三圣庙。”
带头人顿了半晌吩咐道:“虎头你和小段往左行,若遇到目标先行观察不要动手,目标离开客栈一路留下暗记等我们,若没遇到目标原地等待,等到破晓还不见我们回,你们自行判断行动。我们往右行,分头行动。”群人唱喏,二八分行疾驰而去。
话说小路上那座三圣庙原本是晋朝的知名庙宇,鼎盛时遥看山顶如同走水一般,黄烟弥漫随风横陈,而后夏夷入主中原二十年,作什么“一堂文礼”“夷晋合流”便把原先许多烟火鼎盛的“三圣庙”“玄女庙”“老君庙”统统取缔,而原先的“佛陀寺”“罗汉庙”虽未被取消,却被统统收管。所以众多庙宇被取缔后往往破败不堪、蛛网结丝、满布灰尘,但这座“三圣庙”却还算“干净”:一来离官道不远众人方便落脚;二来战争数年民生艰辛,常年有许多无家可归之人寄宿此地。
夜幕之下,有三人并肩先跨入了“三圣庙”。
“巧得很,我们刚到庙门,外面就飘起了毛雨,真是佛祖保佑。”一个赖头大和尚说完哈哈大笑。
“这里是‘三圣庙’你却说什么‘佛祖’?”一旁道士责怨道。
“我俩是兄弟,到了你的地界你是主我是客,‘三圣真君’是主‘佛主’是客,谢‘佛主’就是谢‘三圣真君’,不会有差的。”说完赖头和尚又再次大笑起来。
道士不再搭理和尚的歪理邪说,径直走向“三圣真君”像前唱礼叩拜去了。和尚看见庙中有一少年郎在篝火旁读书,大咧咧走去道:“兄弟团个火。”
与和尚并行杵着竹杖的白胡子老人道:“你这秃子,也不问别人乐不乐意就一屁股坐下,好不懂规矩。”
书生闻言笑道:“不打紧,几位请坐,这火堆我一人也围不住。”
“你瞧瞧,就你屁事多,我看人家是个读书人,一定知书达礼,十分好客,哪像你个穷乞丐还忒讲究这些酸腐行径。”和尚讥讽道。
老乞丐也不生气,笑骂道:“你个秃子怕是许久没吃过我的‘竹笋炒肉’。”说着比划着手中的竹棍。
赖头和尚眼中不屑,说道:“呸,我不过看你老得走不动路,一拳下去怕你醒不来,让你三分罢了,不对,五分!”
老乞丐也自行坐下,对书生道:“我几兄弟吵闹惯了,别打搅到兄弟读书啊。”
书生闻言回道:“不打紧,不打紧,你们不用管我。”说完又一头扎进书里。
笑骂间,道士打完礼也拂了神像周边的灰尘回来落座,向书生告谢道:“谢谢小兄弟借火。”书生不答,触眉凝书。
老乞丐忙解释道:“小兄弟说过了不用客气,他要读书不用管他。”
道士这才点点头,对着和尚道:“干坐着干嘛?饿死了,快些把吃食拿出来。”
和尚没好气的说道:“又不是饿死鬼,这么急劳劳干甚?还不是看你在服侍‘三清真君’等你一会。”
和尚从布袋里分发干粮,老乞丐接过干粮向书生递去,见他聚精会神看书没什反应,又自行拿回来吃将起来。
众人说话吃食间,庙门进来两人,一瘦削老者和一位包着头巾的少女,少女年纪模样看不真切。两人不和众人打招呼,也不想来团个火什么的,埋头悄然走向庙里最深处的一个角落。刚要落脚,却发现角落有人。两人惊吓一跳,那瘦削老者急忙道:“夜黑,没看清楚,请勿怪。”转头对少女说:“我们去神像前休息吧!”少女微微点头也不出声转身离去。
众人望去这才发现阴暗角落居然还有个少年,少年头冠狼头身披白毛一双赤足,两腰挂剑,胸前有一串吊坠,吊坠上由中向两侧由大到小排列一串猛兽的獠牙,獠牙间穿着蜜蜡和赤玉,而少年左脚挂有铃铛,用红绳相牵,一副异邦人的打扮。三人面面相觑,“怎么没发现还有个人?”
昏暗中白狼少年悄然走到刚进来两人身旁,打量坐在地上的一老一少。
“你要作甚?”老人略微紧张。
少年不答,黑夜中少年眼似繁星明亮澄澈,看了半晌才道:“你是公公?”
那瘦削老头身子一颤:“你是何人?”
那少年更不答话,伸手摩挲下颏悠然道:“小姐可姓宋?”
两人具是一惊,老头立马护在少女身前,怒目而视。
少年微笑着像是自言自语道:“今乃雪给我卜了一挂,说‘陌尘相见,踪迹无寻’。我问什么意思,她解释说‘今天故人相见但会匆匆别离’。我还以为今天事不顺利,没想到是会遇见你。你们最好现在就离开这里,到别处休息去。”说话间忽然雷声大作,大雨倾泻,打在庙顶叮咚直响。
少年改口道:“待会你往里面躲着点,我要办事,伤到你可不好。”说完双手交叉打了个北方名族的揖,独自离开。
一老一少在原地甚是诧异,老人问道:“公……小姐您可认得此人?”少女莫然摇头。瘦削老头猛的“哦!”了一声“难道是……”还未开口说完门外一阵喧闹。
“去他妈的居然下大雨了,老子叫你们快点,偏要磨磨蹭蹭。”一行七八个官兵鱼贯而进,中间夹着一个身体魁梧九尺壮汉,那汉子一头白发,长发及背,上身枷板下身脚镣,铁镣居然有碗口粗,全身湿漉满脸雨水。
乞丐耳朵抖动,他听着这庙顶除了雨声似乎还夹着别的声音,对着同伴悄声道:“喂,听见没,上面有‘老鼠’!”
和尚撩袖怒道:“有就有怕啥,和尚我正好手痒。”
道士连忙制止,安抚道:“莫急,这么多人,不定是冲我们来的,先看看。”
带头的军官进来一看有火堆,大喝道:“都滚开。”大步走来兀自坐下,见众人毫无反应,拔刀威吓道:“想死不成?”和尚一行三人相互使了个眼色连连闪开。只剩下一个白面书生在一旁抚髀长叹:“妙哉妙哉!”那军官极其恼怒,心道:臭书生看不起我?一巴掌打向书生,就要打中时书生,书生身子猛然后仰避开巴掌,他好似从什么极乐之处回到苦楚之地一样,寒脸气郁,竖眉问道:“你这人好生蛮狠,怎么就突然动手打人?”
“老子打你,老子还一刀劈了你!”军官说罢就要拔刀,忽地从旁窜出个道人,将书生后领一拽,往后飞出四五步,对着军官抱拳恭声道:“军爷我这小兄弟是个酸儒书生不懂得规矩,我带他一旁坐去,你别生气。”别的官兵也跟着打圆场,“算了、算了。”那军官才极不情愿收刀回鞘,从鼻腔里打出个“哼!”字。
庙宇一侧道人向书生赔笑道:“刚才出手不知道伤了兄台没有?”
“伤是没伤。”书生答话间目不离书半寸。
道人心里介意:刚救了他,现在和他打招呼居然还在看书,真是个书呆子。心中虽然介意,但还是按江湖规矩自我介绍道:“贫道午阳,道号清玄子,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书生挠挠头,终于不舍的停下读书,移目而视回道:“贫贱之人姓名不说也罢,适才太过痴迷看书,师傅常说我耽于书而忘于行,在下谢过。不过道长手段高明又何必怕那这几个当兵的。”
那道人未有回答书生的问题,却自己端详起书生样貌,忽地面露惊讶之色,问道:“你可是从眉州东湖城而来?”
书生惊奇,回道:“道长如何得知?”
道人笑而不答,一双眼好似看透一切,抚摸下颏山羊胡,叹道:“巧哉,巧哉!英雄少年,眼拙,眼拙!”
书生回头张望身边并无他人,心下疑虑道:这道长难不成在说我?可我和他又不认识,估计认错人了吧!
一旁挤过来一个癞头大和尚,刚坐着没觉得,现在起身对立站着,苏辩直觉得和尚真是人高马大,有一股威压之感。和尚说道:“哟,小先生是从东湖城来么?我们恰巧也要去往那面。”
书生虽然模样呆傻,为人却是热忱,当下便道:“前辈些要去东湖,那里我从小长大的地方,若有需要可以直言。”
说话间又窜进来一个乞丐老头,老头插道:“小兄弟真是热心肠,我们也就是去拜会些狐朋狗友,做些吃酒打屁之事,不用麻烦什么……”
几人聊得热火朝天,庙宇内也才刚刚消停,庙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一阵凉风夹杂碎雨残叶扑面吹来,一行进来五个狮头银甲携笠之人,成梯形战列,几人斗笠边缘还在滴着雨水。赫然是那群在官道策马赶路之人。
围火而坐的军官起身,怒目喝道:“何人闹事?官差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