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不语。
小陶断断续续地说:“上官,咱们毕竟在金色阳光干过……任总,也不是个坏人……咱们帮帮他吧?”
上官默默地说:“怎么帮?”接着又说,“——我恨他。恨死他了!”说着,眼湿了。
尔后,两人就那么相互看着,久久不说一句话……终于,上官说:“小陶,你先摸摸情况。我去,见见……刀总。”
三
老刀觉得他到了购买“名声”的时候了。
他挣了那么多钱,为什么不能在这人世上制造一些“动静”呢?钱是一种声音,你老把它捂在口袋里,别人怎么会知道,你得让他响!
所以,这段时间,老刀一直往北京跑。往北京跑的原因是他想找一个写手。他听人说,北京写手多,且多是大牌,他想找人把他的经历写下来,好流传于后世。一个挖煤的,三代苦出身:他爷名刀二,他爹号刀疤,他叫刀九,大名刀金光,能走到今天,这里边当然有光宗耀祖的意思。现如今,老祖坟上也该冒冒烟了。
在北京泡了些日子,又听说这年头电视剧厉害,一写就火,写谁谁火。你看那皇帝,过去谁知道,现在连收破烂的都知道“康熙”了。于是又想一举两得,既出书又搞电视剧……怕什么,不就钱么?北京人说,一不小心,还赚他一把呢!于是又跟影视圈的人泡了一阵子,说话间就开了大眼界。有些词儿,有些事,他还真没听过、没见过。比如老莫,比如三里屯,比如王府饭庄,后海谭家菜,地安门烤肉季……虽然有的地方一坐就是上万,但那钱花得值。很多新观念,新思维啥的,就在人家那舌头上拴着,一词儿一词儿往外蹦,还夹着些洋文,真是开了眼了。
这次从北京回来,老刀有了很显著的变化。过去就一寸头,一俩月还不理一次发呢。现在不同了,三五天就得理一次,不是剃头,是美发,他知道注意形象了。再就是不听戏了,让人弄了些西洋音乐,闲的时候也“浇灌浇灌”。“灌”了两天见灌不进去,就改听流行音乐,觉得还行。再就是无论买了多贵的西装,回来一定要把袖口上的商标剪掉,现在也该讲究讲究“品位”了。再就是喜欢穿白衬衣,穿白衬衣显得整洁,袖口是一定要扣上的,虽然还很不习惯。什么是贵族,那是靠品位来养的,养尊处优么。
上官来见老刀的时候,就觉得不认识他了。她说:“咦,去北京一趟,怎么就变了个人呢?”
老刀笑了笑,说:“跟丫北京人学的。”
上官笑了,说:“真是变文明了,连骂人的北京土话都学会了。”
老刀很认真地问:“这是土话么?我见他们都‘丫、丫’的,有两个还说是博士。”
上官说:“毛病。”
老刀说:“噢,明白了,我明白了。”
上官看了看他,说:“嗯,你倒适合穿白衫衣,很雕塑。”
老刀很高兴,老刀望着她,又看看自己身上,仿佛不敢相信似的:“——是么?”片刻,他像是回过味来了,说:“你是说我黑吧?”
上官说:“我是夸你呢。你穿白衬衣人显得硬朗,有雕塑感,真的。”
老刀狡黠地说:“我听懂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我黑,黑白分明。”
上官说:“你这个人,非让人夸到位不行。我是说,你穿白衬衣,脸上的线条显得硬朗,钢钢的。当然,也黑白分明,男子汉么。”
老刀高兴,老刀说:“你这是第一次夸我。好,我继续努力。”说着,老刀站起身来:“你喝点什么?酸奶,还是橙汁?”
上官静静地望着他,说:“老刀,你坐下。”
老刀在上官对面坐下了,说:“就是,你也硕士呢,给我上上课。”
上官开门见山,郑重地说:“老刀,咱们结婚吧。”
老刀喜出望外,老刀说:“呀,你答应了?呀呀,我的活菩萨!你让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答应了?”老刀梦寐以求的事情,他本该非常非常激动的,可他却没有蹦起来。这,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上官说:“经了那件事,我觉得,你还是算是个男人,有骨气。咱们结婚吧。不过……”
老刀说:“你说,有啥要求,你尽管说。”
上官沉吟了片刻,说:“我有一个条件。”
一时,老刀显得豪气冲天,他一拍茶几:“——说。你要什么吧?!”
上官很平静地说:“把金色阳光收过来。”
老刀一怔:“你说啥?”
上官说:“以参股的形式,收购金色阳光。”
老刀-下子哑住了。他闭上眼睛,一下一下地拍着头……久久,当他脑海里转了无数个弯子之后,终于咬着牙说:“行,我答应你。明年吧,明年咱把它收过来,全部交给你管。”
上官说:“不是明年,就现在。”
老刀的眼瞪得像铜铃一样:“现在?”
上官点点头,说:“现在。”
老刀说:“不慌,明年吧。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办到。”
上官再次说:“不,就现在。”
老刀忽地站了起来,说:“你是不是疯了?你没发烧吧?要不,你就是把我当成土老冒、冤大头了?你以为我不知道,金色阳光明明破产了,一文不值,你还让我收购?你安的什么心哪?!”
上官见他急了,忙说:“你听我说,你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老刀气呼呼的,老刀一摆手,说:“你别说了。看来,你跟我不一心!”
上官目光一凌,说:“刀总,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老刀“哼”了一声,身子往沙发上一靠,尔后两眼一闭,说:“好,你说你说。”
上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刀总,金色阳光暂时是遇到了一些困难,它的资金链严重断裂,一次次拖欠供应商的货款,其实是两千万,就造成了不应有的雪崩现象……这,你都看见了。可你还有没看见的。第一,金色阳光的品牌效应不容忽视,它在全国还是很有影响的。第二,现在收购金色阳光,虽然说是救了它的急,但同时也把我们东方商厦提高了一个档次,你等于有了一个走向全国的机会,它有三十五家连锁店,这也符合你做大买卖的设想。第三,金色阳光建的那个摩天大楼……”
老刀突然睁开眼,拍着茶几说:“什么摩天大楼?那是个‘摩天大坑’!这是个笑柄。你现在出去打听打听,全市人民都知道,说皇甫市长领着建了个‘摩天大坑’,这不是个大笑话么?!”
上官说:“你让我把话说完么。别光捕风捉影好不好?行,就按你说的,是个‘摩天大坑’。你考察过没有?我这里可是有数据的。就算建摩天大楼那十二个亿你拿不出来,可以暂时不建,可这里边仍然存在着巨大的商机。你听我说,摩天大楼之所以迟迟不出地面,是有原因的。那是它三次打桩都打到断裂带上,所以它必须穿过三层地下阴河,达到岩石层……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水,那是个地下温泉!含有丰富矿物质的优质地下温泉。你知道这个地球的未来,什么最紧缺?——水!我告诉你,就是这个大楼停下不建了,光卖水,你就可以卖一辈子!……”
老刀先是一下一下地拍着头,可他突然笑了:“好好好,你真是口吐莲花呀!就按你说的,收购金色阳光,得多少钱?”
上官默算了一下,说:“三个亿吧,不少于两个亿。如果给那些供应商做做工作,一亿五,差不多就拿下来了。我知道你这边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可以办抵押贷款……另外,收购之后,在盈利之前,我可以取消我个人的全部年薪。”
老刀叹了口气,两眼逼视着上官,说:“明白了,你还是忘不了那个人。你的心,还在他那边呢。”
上官迟疑了一下,说:“这跟他没关系,我是对金色阳光有感情。你也知道,我早就跟他刀两断了。”
老刀摇摇头,像是很伤心的样子,说:“我砸进去两千万,都拉不住你?看来,你跟那人这一辈子都断不了了……我就是个冤大头啊!”
上官突然泪流满面:“你要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
老刀俯下身来,冷不丁的,突然就改说土话了,他说:“妮,你不是一直想让我露出本相么?我今天就露给你看。日他豆,我就是个锤子。明说了,我这次在北京,一下子睡了三个‘星’,可都是上过戏的,一个三十万,哪一个都比你漂亮。真的,那个浪啊!……你要我拿多少?三个亿。三个亿去买一个空壳子,我有那么傻么?三个亿,你知道三个亿是什么概念?妮啊,那是一万个女大学生,一万个处女的价呀!”
上官脸一下子白了,她几乎是傻掉了!一时,五内俱焚……久久,她万分悲痛地说:“我见过无耻的,没见过像你这样无耻的!”
老刀大笑,尔后说:“是,我无耻。是我看透了你,我才无耻。无耻者无畏么。我在你面前老得装着,多累呀。我索性就不装了吧。我还告诉你,那金色阳光,我会买下的,但不是现在。谢谢你给我提供了一个商机,让我白捡了棵摇钱树。我不能捡个破烂么?”
上官站起身来,说:“无论你多么有钱,你仍然是一个乞丐!”说完,她站起就走,再不走,她会发疯的!
四
陶小桃是在医院的停尸房里见到李尚枝的。
李尚枝已经死了,抢救无效……她是被人踩死的。惨不忍睹的是,她腰里拴的那个“福”意字,竟然被人生生踩到肚子里去了!李尚枝属羊的,她期望能有一份好日子。就在腰带上拴了一边是“福”一边是“羊”的字,本是要图一份吉祥。
现在,李尚枝静静地躺在停尸房里,她脸上已没有了苦意,像是很安详地睡去了。小陶一看见躺着的李尚枝,一看到她身上穿的那身商场的服装,泪水忍不住就下来了。她想,这年头,怎么总是好人倒霉?!看着李尚枝,她又想起了她看车时的情景:风吹着她那花白的头发,手里捧一印有“奖”字的大茶缸子……这好不容易上班了,却又出了这样的事!一时,她的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一串地往下掉……她心里说,大姐,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尔后,当她擦擦眼里的泪,想去安慰一下李尚枝丈夫的时候,却见李尚枝的丈夫木呆呆地在一旁蹲着,嘴里翻来覆去的就那一句话:“谁管呢?人死了,没人管了……”
这时,陶小桃受不了了。她说:“会有人管的。”撂下这么一句话,扭头就冲出去了。
出了医院,在情急之下,她去找了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