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江雪现在是万花的总经理了,她还是有一定实力的。再说,任总对她那么好,那么重用她……人,总还是会念着点什么吧。她想,要是东方商厦跟万花联合起来,金色阳光说不定就可以起死回生。于是,她不计前嫌,急火火地就跑去了。
江雪仍住在博雅小区,门铃响的时候,江雪正在做脸,她在脸上糊了一层用鸡蛋清拌的面膜,看上去白光光的,挺吓人。她贴在猫眼上看了一阵,似乎是迟疑了片刻,还是把门打开了。
开门之后,江雪闷闷地说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陶小桃心急,她没有说客气话,只说:“我有急事找你。”
小陶跨进门,随意地看了一眼,见屋子里的家具都是很高档的,收拾得也很干净,就说:“你这里不错呀,老同学。”
江雪淡淡地说:“哪比得上你们哪,坐吧。”
坐下后,小陶就直奔主题,说:“江雪,救救金色阳光吧。好歹,咱们都在那儿干过。你知道吧,李尚枝死了,是让人,踩死的……”说着,又掉泪了。
江雪说:“听说了。我正在想办法……上官呢,她怎么想?”
小陶急切地说:“上官也急了。她是嘴上恼,心里急……她也在想办法。要是东方商厦和万花联起手,就好办了。”
江雪用嘲讽的口气说:“好办?光那个摩天大楼,十二个亿,谁也背不起。”
小陶赶忙说:“摩天大楼可以缓建么。任总怎么这么倒霉?它亏就亏在桩打在阴河上了,地下有三条暗河,淹了好几次呢。不过,听说百米以下发现了温泉!水质特别好……”
江雪笑了笑,片刻,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份水质化验单,说:“看看吧,这是我找北京的专家化验的数据……”
小陶愣了,说:“你,早就知道?!”
江雪淡淡说:“我说了,我正在想办法。”尔后,她抬起头来,突然改了话题,说:“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
小陶一怔,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哪有的事儿。咱们三个,你干得最好。”
出人意外地,当着小陶的面,江雪点上了一支摩尔烟,她吸了两口,说:“如果不是这件事,你不会来找我,对不对?”
小陶很诚恳地说:“江雪,咱们毕竟是老同学。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江雪仍不松口,说:“当然。——你是恨我的,我知道。”
小陶只有坦白了,小陶说:“没有啊。我只是,只是对你做的一些事……不理解。”
江雪刺儿刺儿地说:“你是蜜糖罐里泡大的,太优越了。”
小陶无话可说。
江雪说:“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个孤儿。我吃的苦太多了……”
接着,江雪又说:“好吧,我会帮忙的。不过,你告诉上官,别让她疑神疑鬼的,我跟任总没有任何关系……”
小陶急,想一下子把事办成,忙说:“这样,你跟上官见个面吧?咱们一块商量商量。要不,我给上官打个电话?”
江雪迟疑了一下,说:“算了,她不一定愿意见我。还是……分头做吧。”
小陶快人快语,说:“你不是有化险报告么?这是多好的商机呀!赶快联手做呀,这水……”
江雪“嗯”了一声,像是并不在意,说:“这样吧,你们想你们的办法,我想我的办法。如果有了消息,我再告诉你。”
小陶说:“那也得抓紧时间。要是晚了,一破产,就来不及了!”
江雪却说:“不是已经破产了么。”
小陶望着她,说:“那……不一样。”
江雪说:“破产了也没有什么,我们再把它买回来么。”
小陶站起身,定定地望着她,说:“江雪,你不想帮,是吗?”
江雪说:“帮。我说过了,我一定会帮。我只是不想和上官合作……”
小陶说:“为什么?”
江雪说:“不为什么。”
小陶叹一声,说:“李尚枝死了,躺在停尸房里,没人管……又听说,任总被人带走了,我心里很难受。我只是期望金色阳光能东山再起……”
江雪说:“其实,我跟你心情是一样的。会的。这你放心。”
小陶要走的时候,江雪突然说,“等等,我送你个小礼物。”说着,她快步走进内室,从里边拿出了一瓶香水,“送你一瓶法国香水,克里斯蒂,毒药。”
小陶说:“毒药?”
江雪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我是卖过香水的。”
五
为了拯救金色阳光,上官也在四处奔走。
她先后找了五家银行,希望他们在这紧要关头扶金色阳光一把。当年,他们都是争着要与金色阳光合作的……开始,行长们都热情地接待了她,话说得也很得体,一个行长还说要请她吃饭。可一听说要给金色阳光贷款,他们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一个个简直就像是撞见了“瘟神”一样!
情急之下,上官又跑到了市政府,她想求得皇甫市长的支持。她想,只要皇甫市长能出面协调,银行会贷款的。可是,当她赶到市政府的时候,却又听说皇甫市长住院了。于是,她又匆匆忙忙赶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到了这时候,她才彻底绝望了。
在医院里,她确实见到了皇甫市长,可皇甫市长已经不能说话了。皇甫市长像是突然间老了一百岁!他躺在病床上,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尤其是他的眼睛,深陷在皱折里的,那眼神像惊鹿一样,惨不忍睹……皇甫市长的家属逢人就说,皇甫市长突发脑溢血,完全是气的。是那姓任的吹着要盖摩天大楼,结果搞砸了,搞了个“摩天大坑”!这能怪他么?老皇甫是死不瞑目啊?!
离开医院的时候,上官心里极其悲凉,她真想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走在路上,眼看着满街的行人,却无人可以诉说。那车流,那喧闹,那五光卜色的橱窗……都像过眼烟云一样在她眼前消失了。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像是游荡着的一个魂。有一阵子,她甚至觉得身子很轻,轻得像要飘起来,可她又不知道要飘向哪里。
在一个街上的转角上,上官给小陶打了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说,小陶,我想喝酒。你陪我喝杯酒吧。小陶慌了,说我正要找你呢。你怎么了?她说,没怎么,就想喝酒。
城市的夜是花的,是用多种颜色勾兑出来的。那颜色闪闪烁烁,斑斓而又不定,就像是一匹匹失了缰绳的马;又像是花做的雾,笼罩着迷幻色彩的雾,人的影儿仿佛在雾里泡着,你想要走出也难。你看到的人,那是人么?那是一种幻象,是一个个人的壳。你看到的光,那是光么?那是流动的空气……城市里有很多条路,有很多灯,有很多的方向,可哪一个是你的?!
上官坐在一个酒吧靠窗的位置,默默地望着这花嗒嗒的夜,心中却是一片空旷。这时候,小陶匆匆走来,她一坐下就问:“怎么样了?有眉目么?”
上官久久不说一句话,她只是愣愣地坐在哪里,就像是一个呆掉了的傻子。小陶说:“我问你话呢,到底怎么了?”
片刻,上官没头没尾地说:“停下来吧,我们也到了该停下来的时候了。”
小陶说:“你,啥意思?”
上官默默地说:“我是说,不能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一步,我们,就进入了阴谋……”
小陶仍不明白,“你是说……见死不救?”
上官喃喃地、有些激愤地说:“救?救得了么?!我们谁也救不了。如果要救的话,在这样一个时代,我们拿什么去交换?不是出卖灵魂,就得出卖肉体……你知道么,一个行长拍着我的手说,小云(听着就让人恶心),借我三个胆,我也不敢把钱贷给他,那是个无底洞啊!不过,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你找姜大胖子,姜总,那是咱省有名的房地产大亨,他只要给你担保,我十个亿都敢贷!……那是个色狼。你,愿么?”
小陶说:“照你这么说,就这么看着……让它垮?”
上官皱着眉头说:“问题是,咱们要弄清楚,救谁?是一个品牌?还是一个人?如果是救一个人,我想,人是救不了的,他只有自救。”
小陶很急,小陶,说:“你怎么这样说?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连江雪都答应了。”
上官苦苦地笑了,说:“你心太善。我知道,你又上当了。”
小陶说:“上什么当?她说了,她一定会帮的。她说,她要让金色阳光这品牌重新竖起来。”
上官说:“她肯定会说,她要单独想办法。”
小陶一怔,说:“你怎么知道?”
上官默默地说:“我猜,水质检验,她肯定也已经做了。她还让你看了水质检验报告,对吧?”
小陶说:“是,她是在北京做的。看来,她是先走了一步。她嘴上不说什么,但我看出来了,她很感兴趣。”
上官说:“你想想,如果不联手,她会去背这三个亿的债么?”
小陶沉默了……片刻,她说:“那,刀总那边呢?”
上官痛不欲生,牙都快咬碎了,说:“别再说他了。那是个……畜生!”
小陶迟疑了片刻,说:“照你这么说,咱们是……找错人了?”
上官肯定地说:“错了。是方向错了。”
小陶简直惊呆了,说:“那就等于说,又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商机?!”
上官默默地说:“是啊。往下,你等着看吧,等金色阳光破产后,江雪将会跟老刀联手,用捡破烂的价格,去收购金色阳光……”
小陶喃喃地说:“这,这也……太可怕了!她还送我一瓶香水。”
上官说:“——毒药。”
小陶说:“毒药。”
上官默默地说:“她不原谅任何人。”
小陶不解,她痛惜地说:“人,总不是兽吧?她是个孤儿呀!要是没人帮她,她怎么会活到今天?”
上官叹口气,说:“人,急到了一定程度,会变成兽。所以,我说,不能再往前走了。再前进一走,人就变成了野兽。”
小陶感慨万端:“真是不希望这样。印第安人说得多好,等等灵魂吧。”
上官垂下头去,说:“不说了,不说她了……”
往下,两人都沉默了,久久不说一句话。
久久,上官说:“小陶,我觉得,我们不能再在钱的漩涡里泡了。不然,总有一天,钱会把人逼疯的!我,已经决定辞职了。我不会再给那姓刀的于了。你说得对,我也得好好想一想了。”
小陶说:“我就想开一花店。地方不好找。”
上官说:“好,我帮你找。”
小陶说:“干了这些年,我们也算是有些积蓄,吃饭没问题。我想,还是干一点自己愿意干的事情吧。”
上官说:“那好,喝酒吧。”
两人一同端起了杯子,红酒。两人互相望着,眼里都有了泪。上官说,“那个人,要是真进了监狱,我要去看看他。”——那个人,当然指的是任秋风。
小桃说:“咱们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