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3~25日 罗科索夫斯基将军
第8机械化军不是唯一一支参加反击的部队,被卷入这场反击战的部队还有罗科索夫斯基指挥的第9机械化军。一年多以前,罗科夫斯基刚刚从贝利亚的监狱里被释放出来。
在康斯坦丁·罗科索夫斯基的一生中,命运总是在戏弄他。15岁时,他在华沙的一个采石场干活。19岁时,他是俄国沙皇军队的一名优秀士兵。24岁时,他是红军骑兵部队的团长。41岁时,他是苏联最有前途的年轻将军之一,也就在这一年,他成为怀疑对象而被捕。
罗科索夫斯基个子很高,英俊潇洒。有好多人回忆说,他长得就像一尊希腊神像。严刑之下,罗科索夫斯基被打掉了九颗牙,打断了三根肋骨,还被用锤子砸坏了脚趾头,但他拒不承认自己是波兰间谍。审问时,有两个人抓着他,第三个人拷打他。他两次被拉出去陪绑,旁边的人都倒下,只有他活了下来,审讯者要让他遭受更多的折磨。最后,罗科索夫斯基被用船运到古拉格服刑。当他来到沃尔库塔(Vorkuta)——一个最令人恐怖的集中营时已经非常虚弱,当局认为他不适合挖煤,就让他做了看守长的勤务员。
罗科索夫斯基被折磨得精疲力竭,但他没有垮掉。在狱中待了两年多后,1940年3月22日,他被释放。他永远也搞不清为什么放了他。可能是一种侥幸吧,他活了下来,看到了大清洗趋于缓和,而他的名字也被列在那些要恢复名誉的军事将领名单之中。他从集中营直接被派往罗马尼亚边境,在那儿接受朱可夫的指挥,参加了比萨拉比亚(Bessarabia)的战役。1940年底,罗科索夫斯基被任命为第9机械化军的军长。
即使罗科索夫斯基对斯大林有任何不满的情绪,他也从不告诉任何人。毕竟,3.5万名军官被枪毙了,而他却活了下来,他是为数不多的一个幸运者。他的个案倒好像支持了这种说法:斯大林对这些一无所知,他最终控制了这种不公正现象的蔓延,宽宏大量地终止了这种大规模的迫害行为。
罗科索夫斯基对指挥他的将军们有不同的感受。他怀疑他们中的许多人过去都一直在给当局提供虚假的证据,制造所谓的“人民公敌”。而那些正直的人,如朱可夫,虽然不会这么做,但他们却是大清洗的受益者。
1937年以前,罗科索夫斯基和朱可夫就如同一对孪生兄弟,他们年龄相同,经历也几乎相同。俩人还是好朋友,尽管在同一时期也是竞争对手。了解他俩的人都说,朱可夫很强硬,而罗科索夫斯基更聪明。有一段时期,罗科索夫斯基占了上风,他指挥一个骑兵师,而朱可夫却是这个师的一个普通团长。但是,现在——1941年,朱可夫是红军的二号人物,而罗科索夫斯基却屈居次要的将军之列。
罗科索夫斯基受到了很大伤害,对自己的命运愤愤不平。朱可夫让他厌恶,他的语言粗俗,脾气暴躁,学识不足。和朱可夫一样,罗科索夫斯基也来自下层,但和朱可夫不同的是,他一直坚持不懈地读书,没有把自己局限在军事院校的教材中,或大众文化的赞颂之中。尽管如此,朱可夫现在是斯大林的耳目,而罗科索夫斯基只是地方部队一个没有实战经验的战略家。
刚刚过去的这个春天里,罗科索夫斯基一直都在思考,如果德军入侵苏联,莫斯科会如何应对。和其他将军们的观点不一样,他猜想斯大林正在为进攻而调动部队,他生动地把它称之为“向前的一次跳跃”。他认为,从红军部队的部署,尤其是把机场和仓库设置在了边境附近可以看出,进攻的态势非常明显。然而,罗科索夫斯基也相信“向前跳跃”式的进攻不会很快就展开,因为前线仍然缺少足够的地面部队来发起一次成功的进攻。同时,他也读了希特勒的《我的奋斗》。在这本书里,希特勒明确主张,德国要向东扩张。希特勒认为,在打败法国以后,德军入侵苏联已经迫在眉睫。罗科索夫斯基清楚,如果希特勒先发制人,入侵苏联,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罗科索夫斯基很不满意自己指挥的这支机械化军队的装备。几个坦克师配备了过时的T-26、BT-2、BT-5和BT-7等型号的坦克,甚至车辆也不够用,部队只配备了1/3的坦克和车辆。其中的一个团有1835人,只有430支步枪和5支左轮手枪,应该配备80门大炮,但实际上只有28门。
罗科索夫斯基也在为新入伍的士兵和年轻的军官而烦恼不已。他们中的许多人不会开坦克和汽车,甚至连自己的枪也不会使用,更不会辨认地形图。大清洗以后,部队专业化的人才非常缺乏。罗科索夫斯基深知,一旦战争爆发,这将会给红军带来巨大的灾难。
基辅军区指挥不利。在罗科索夫斯基看来,基辅军区司令基尔波诺斯将军是一个头脑空空、自命不凡,无知而又不懂战术的人,根本不适合指挥一支大部队。罗科索夫斯基对莫斯科军事指挥机构也非常关心,他们似乎对西部边境地区正在发生的一切丝毫也不感到紧张。
从军事角度上来说,这个地区应该被戒严,但是德国军官却借口寻找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德军的墓地而在这里四处巡视。一架德军飞机曾经在苏联边境地区实施了紧急降落。当红军战士搜查这架飞机时,他们发现了用精密照相机拍下来的桥梁和公路的照片。这件事报告了莫斯科,但是上面却下令,放走德军飞行员。
罗科索夫斯基认为,朱可夫和铁木辛哥的自满情绪是一种犯罪行为,他们应该对此感到内疚。当然,他无法知道,这两位领导人和他一样灰心丧气。事实上,在斯大林的压制下,他们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6月22日凌晨4点,一位值班军官报告罗科索夫斯基,军区司令部打来电话,命令他打开那封装有绝密行动计划的信封。罗科索夫斯基意识到,那份文件太敏感了,只有斯大林和铁木辛哥的授权才能打开它。
刑讯逼供的情景他至今还记忆犹新。因此,罗科索夫斯基告诉副官,尽快核实这道命令。同时,他打电话给参谋长、政委还有秘密警察的代表(每一个大的军事单位都有一名秘密警察的代表)。他们还没来得及作出决定,副官就报告,所有的通信线路都被掐断了。罗科索夫斯基没法联系上莫斯科的国防人民委员,还有捷尔诺波尔的军区司令部,或者设在卢茨克(Lutsk)的第5集团军司令部。
豁出去了,他打开了信封。
命令要求罗科索夫斯基的部队向西北部进军,先到罗夫诺(Rovno)、卢茨克,然后移师科韦利(Kovel)。科韦利距波兰卢布林市只有85英里。这项行动看起来更像是一次战略进攻的序曲,也正是他曾经预料到的那种大胆“向前跳跃”式的战略。然而,罗科索夫斯基皱起了眉头,部队还在组建中,但是这个计划却把他的机械化军当成了一支建制完整、装备完善的部队。这听上去有些不对头。
在告别家人的路上,罗科夫斯基碰见了自己的小女儿。她正要去军官公共礼堂,周日的这场演出她有节目,要迟到了。“快回家去,”他说,“这是战争,亲爱的。”
告别家人后,罗科索夫斯基得想一想,哪里可以搞到更多的车辆、燃料和弹药。他决定直接去仓库,并派他的军官到那儿拿走所有的东西。军需主任很生气,他要将军在收条上签字。“我从未签过这么多收据。”罗科索夫斯基冷冰冰地说道。他还冒了一次险,从前线储备仓库开走200辆卡车,并把它们交给了自己的士兵。
上午10点,与集团军司令部的通信联系终于恢复了。在通信再次中断前,卢茨克的一位军官匆匆报告说,那里正在遭受德军的轰炸,和所有部门的通信联系都极为困难,他不知道前线的情况怎样了。
直到下午2点,第9机械化军才出发。
一路上,他们看到许多德军飞机,但没有见到一架红军飞机。很快,他们就知道了原因,他们路过飞机场时,看到的都是燃烧着熊熊大火的战斗机和轰炸机的机身。
傍晚时分,罗科索夫斯基的机械化部队已经变成了一支疲惫不堪的步兵。他们只走了30英里,现在已经精疲力竭。由于缺少车辆,士兵们不得不扛着机枪、弹药,甚至迫击炮。
这天,天气格外炎热,每走1英里路程,都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次日上午,他们还在行军。
公路上空总有德军的轰炸机出没,它们肆意地轰炸着罗科索夫斯基的部队和东去的长长的难民队伍。
弯弯曲曲的公路从一望无际的麦田里穿过,庄稼长得比人还要高,丰收在望。很快,罗科索夫斯基就注意到,田野里布满了人,有一群的,也有单个的。他们穿着农民的破旧衣衫,也有人穿着红军的内衣,正小心翼翼地向东行进。他马上警觉起来,派人追踪他们。审问这些人后才搞清楚,他们不是德军破坏分子,而是红军的逃兵。让罗科索夫斯基气愤的是,他派去前方建立他的指挥部的两个士兵,竟然也混杂其中。
前面发生了骚动,逃兵们拼命地向麦田冲去。罗科索夫斯基派了更多的巡逻兵到庄稼地里去执行命令。许多逃兵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们竟然纷纷向罗科索夫斯基的士兵开火。这些士兵非常恼火,立即还击。但是,不管有多少逃兵被打死,这些人还是不会回来。他们消失在麦田深处。
对那些在公路上行军的战士来说,这件事确实令人不安。士兵们显得越来越焦躁不安。流言蜚语绘声绘色地描述德国空降兵已空降到后方,他们穿着警察和红军军官的制服。罗科索夫斯基接到了部队的第一份自杀报告——还没有开战,部队战士就无法承受这种极度的压力。
6月23日晚,部队遇见了5辆德军坦克和3辆运送步兵的卡车。德军意识到寡不敌众,于是赶紧撤到了树林里。第二天,战斗才打响。红军打得很艰难,对罗科索夫斯基来说,这都在意料之中。进攻显得很荒唐,他的部队甚至无法守住阵地。从丘陵的顶部罗科索夫斯基偶尔能看到,一队队的德军装甲车开过麦田,好像根本没有什么能够挡得住他们。
6月25日,这一天傍晚时分,隶属于第22机械化军的一个坦克师师长谢曼琴科(Semechenko)少将,来到罗科索夫斯基设在克利万(Klevan)的指挥所。克利万是靠近卢茨克的一座小城。少将的右腰缠着绷带,看上去非常疲惫,他告诉罗科索夫斯基,他的师已经被打垮了,他已经徒步行走了好几英里,想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
罗科索夫斯基最不想让人说他纵容失败和恐慌情绪,他感到自己好像仍然在服缓刑一样。从组织关系上说,谢曼琴科将军的不幸与他没有直接关系,谢曼琴科不应该向自己汇报,而应向第22机械化军的军长报告。罗科索夫斯基以一种极粗鲁的方式让谢曼琴科离开这里,“不要再讲你部队覆亡的事了!”他大声喊道,“现在还在打仗,回去找你的部队吧……”
这时,好像是在检验他的决心,从第22机械化军来的一个政委报告,第22机械化军已经全军覆没,军长也牺牲了。
对罗科索夫斯基来说,确定无疑这是个坏消息。首先,这意味着反击战正在崩溃,就像他曾经预料的那样。第22机械化军的失败威胁到了自己这支处于北翼的部队,南翼的第19军也正在撤退,南边25英里处的第8机械化军虽然取得了一场胜利,但还不能马上起到鼓舞罗科索夫斯基部队的作用。考虑到自己的过去,罗科索夫斯基不得不担心第22机械化军溃败后给他带来的可能后果。如果再要他承担部队撤退的责任,这对一个古拉格的幸存者来说是雪上加霜。但是,应对其他部队被消灭的局面,他还是能够承受的。
他气愤地命令这位少将和政委“不要伤心”,马上找他们自己的战士去。
然而,第22机械化军被不祥的阴影仍然笼罩着这支部队。
当天晚上,更多的人来到克利万,看上去个个都是穷困潦倒的样子。罗科索夫斯基意识到,无论结局如何,这个问题都不得不解决。他很不情愿地把这些人收编在自己的队伍中。让他吃惊的是,第22军的一些军官们早已将徽章从衣服上扯了下来,也没有几个人扛着枪。一个年龄略大的男人正坐在一棵松树下,身旁还有一位年轻的护士。看到这里,他愈发愤怒。罗科索夫斯基马上意识到,这个人是一位高级军官。因为,他平静地坐在树下,身旁还有漂亮女人相伴,对这俩人来说,战争好像已经结束了。
罗科索夫斯基大发雷霆,怒气冲冲地喊道,“军官们,到这边来!”
没有一个人挪动。
“军官们,到这边来!过来!”他大声叫喊着。
一百多人的队伍静静地待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罗科索夫斯基走到这个年龄稍大的男人跟前:“起来!你是什么级别?”他问道。
“上校。”这个人满不在乎地答道,有意在挑衅罗科索夫斯基。
罗科索夫斯基掏出了左轮手枪。
这足以让人窒息。
上校马上跪了下来,咕哝道:“不要开枪,我服从命令。”
看着他,罗科索夫斯基心里充满了厌恶,但又感到有一点懊悔。“集合你的人,”他说,“组成一支部队。明天早上向我报告。”
第二天,500人的一支队伍被集合起来。当晚,他们就被派到了前线。
让罗科索夫斯基气愤的是,开小差的人很多。第6(步兵)军的5000多名逃兵被抓了回来,随即又被送上前线。还有100多逃兵被就地枪毙。第99师的80多个乌克兰籍士兵拒绝参战,当着他们同伙的面,也被枪毙。
很快,罗科索夫斯基就学到了一个新名词——“左手受伤”。它是指那些打伤了自己左手的战士或军官,伤势不重,应该被撤到后方。有时,一些绝望的官兵为了能以这种名义安全地回家,他们还要再打坏自己的几个手指头。很快,人人都效仿这种做法,左手受伤的人就引起人们的怀疑。这时,有人就发了疯似的射伤自己的右手。有时候,两个朋友商量着如何互相使对方肢体致残。所有这些伎俩都被称为“自残”,如果有人被发现“自残”,就会被处死。
6月25~26日 西南方面军,朱可夫将军
西南方面军荒唐的反攻失败了。
反攻的第一天,即6月24日午夜时分,朱可夫和基尔波诺斯就已经清楚反攻失败了,可是,他们不敢终止反攻的命令。
坦克部队陷在沼泽中,车辆大多陈旧,速度慢,很容易抛锚。新型的KV重型坦克,每次只能正常工作一小时,行进15英里。这时的天气又热又干燥,空气里弥漫着大量的尘土,坦克的引擎里灌满了尘土。有的部队甚至还没有和敌人交火,就已经损失了一半多的坦克。
战场上,一支苏联的机械化部队不可能打败进攻的德军。
苏联人没有空军的支援,现代化坦克少得可怜,士兵也没有作战经验,指挥官更是不知所措。乌克兰战场上,面临德军坦克威胁的苏联将军们情不自禁地赞叹起德军的进攻技术。德军对这些技术操练得非常熟练,运用起来得心应手,非常完美、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