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50英里赶到桑博尔,确实很紧张。第8机械化军有3万士兵和932辆坦克。这些坦克有各式各样的型号,行动缓慢,其中只有8种类型共计169辆的新式KV和T-34重型坦克。如果不修理的话,老式坦克行进不到300英里就会抛锚,有197辆老式坦克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机械故障。大部分坦克使用3种不同的汽油,有171辆不得不使用柴油。同样,坦克上配备的机枪也是形形色色,有5种之多,而且它们要使用5种不同型号的子弹。和平时期,这些坦克的后勤保障都很困难。现在,后勤工作使战争变成了一场真正的噩梦。
为了鼓舞士气,政委把战斗口号刷在了坦克两边的炮塔上,口号也各式各样,有“共产主义万岁”,也有“打到柏林去”。听信宣传的士兵们问道,德国的工人阶级是不是已经起来反对希特勒了?许多人说战争几个月就会结束,里亚贝舍夫可不敢这么肯定。
第8机械化军很快就遇上了第一批难民。
妇女和儿童坐在敞篷卡车的包袱堆上,个个显得惊慌失措。有个好心的军官为她们提供了交通工具,至少她们不用徒步逃难了。里亚贝舍夫的军官们想起了家人,现在,他们被遗弃在德罗戈贝奇,他们的心隐隐作痛。差不多每一辆卡车上都运载着几打伤员。
沿途的许多房屋都被德军的炸弹炸塌了,有时候士兵们还能看到死去的孩子躺在瓦砾堆中。
军指挥部里有人出了错,因为里亚贝舍夫很快就发现,第8机械化军在从德罗戈贝奇向桑博尔行军,而基里洛夫(N . K . Kirillov)将军指挥的第13(步兵)军则正从桑博尔向德罗戈贝奇行军。他们走在同一条公路上,道路狭窄,两支队伍不得不侧身而行,互相让道。里亚贝舍夫的坦克驾驶员比基里洛夫的步兵还要遭罪,他们的坦克太重,桥梁也坍塌了。
炎热的天气使得坦克履带碾碎了路面,导致后面的车辆无法通行。当最终到达桑博尔的森林时,他们顿足张望,树木好像被异常大的暴雨洗劫了一样,横七竖八,伤痕累累,有的还在燃烧着。显然,纳粹德国的空军一直在寻找苏军。这种场面让里亚贝舍夫的士兵吃了一惊。“像是刚刮过钢铁飓风。”有人嘟囔道。
但是里亚贝舍夫没有时间仔细打量这样的破坏场面。他刚刚接到一个报告,称只有700辆坦克做好了战斗准备,将近200辆坦克在行军途中失踪了。
这时,一个来自基尔波诺斯司令那儿的通信员意外地出现了,他带来一道毫无意义的命令,要里亚贝舍夫返回德罗戈贝奇,马上占领西乌克兰的首府利沃夫。
6月22日令人精疲力竭的长途行军只不过是一场演习。现在,部队不得不再次启程,开始另一场75英里的行军。就像命令的那样,第8机械化军只好往回走。
很快,德军轰炸机发现了他们。因为不知道斯大林先发制人的攻击计划,里亚贝舍夫一直在抱怨,新机场建在边境线上毫无目的。当然,这一切都是有计划的,只是这个巨大的设计已经变成了一片火焰,直冲云霄,苏军空军已彻底瘫痪。士兵们只好在庄稼地里藏身。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他们召回来。士兵们看见死去的战友躺在地上而伤心不已。
里亚贝舍夫决定夜间行军。驾驶员昏昏欲睡,很快坦克和汽车开始相互碰撞。部队只好停了下来,在车辆的后面涂上白圈,但这好像也无济于事。
当他们到达德罗戈贝奇部队大院时,这时全城已是一片火海,但军官们的家属们仍然待在那里。妻子问自己的丈夫,为什么又回来了,丈夫无言以对。有些妻子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寡妇,有些军官发现自己的家人死在废墟中。到处都是眼泪和怨言。里亚贝舍夫越来越紧张,他要尽快赶到利沃夫。
早晨,第8机械化军终于到达驻扎在利沃夫西北部的第6集团军司令部。在那里,第6集团军司令穆兹琴科(I . N . Muzychenko)中将告诉里亚贝舍夫,他的机械化部队还得再次改变行军路线。穆兹琴科颇感歉意,他说几小时前就已下令了命令,可能是负责传达命令的那位军官失踪或者牺牲了。
48小时后,第8机械化军又被命令做一次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现在他们要向亚沃罗夫(Yavorov)进发。当他们到达这座小城时,来自西南方面军司令部的通信员拦住了他们。传达了基尔波诺斯的命令,他们再向前行进75英里,到达布罗德(Brody)。6月25日上午,他们要在那里进攻德军。
士兵们疲惫不堪,情绪低落,他们不敢肯定是不是还会再次被牵着鼻子被吆喝到另一个新的落脚地。在那些军官的地图上,第8机械化军走过的路线就像一个大“Z”字形,“Z”字上边的那一条线横穿利沃夫。
6月24日早上8点,第8机械化军来到利沃夫。
这座城市古老而又宁静,在晴朗天空的映衬下,建筑物的尖顶隐约可见。小巷昏暗而又冷清,空无一人。如果有一个俄罗斯人憎恶的地方,那它就是西乌克兰的首府利沃夫。贝利亚费了很大劲,但他的亲信们却对乌克兰民族主义组织的顽固的城市游击队毫无办法。
6月24日早晨,游击队伏击了第8机械化军。
乌克兰民族主义组织的游击队员爬上阁楼,向里亚贝舍夫的队伍射击。在狭窄的街道里,枪法极准的狙击手能很容易地阻挡住一支队伍。第8机械化军的军官们一边咒骂着,一边催促士兵赶快爬上阁楼捉拿游击队员。由于数量上处于劣势,狙击手们被迫撤到屋顶上。这时,士兵们能够看清他们许多人穿着红军的制服。然而,这种伪装并不能挽救这些人的命运,他们被迫逃跑了。其中一个游击队员在屋顶的边沿滑了一下,然后从五层楼上重重地摔了下来。当士兵们来到跟前时,他浑身是血,不停地抽搐。士兵们解开衬衫,寻找着他的证件,发现这个人的胸前有一个蓝色的文身——一把锋利的三叉戟,这是乌克兰民族主义组织的标志。
对士兵们来说,利沃夫只是他们来来回回行军路程中一个更充满敌意的城市,他们没有意识到已经陷入了民族主义分子的暴动之中。战争爆发的第一天,地方当局非常恐慌,警察开始枪毙监狱里的犯人。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处理完所有的犯人,乌克兰民族主义组织就开始了报复行动,贝利亚的警察部队也不得不四处逃命。但警察很快又返了回来,因为他们得到了从前线撤退下来的边防警察的增援。
截至6月24日,在整个城市里,小规模的交火此起彼伏,还不能肯定谁最终控制了利沃夫。
第8机械化军在这里不是来维护秩序的。在赶跑狙击手后,他们缓慢地穿过这座城市,奔向东部,就像命令要求的那样。
在城郊,担任警戒的部队停了下来。有人报告政委波佩尔(Nikolai Popel),这里发现了德军的摩托兵。但波佩尔没有见到德军,却看到一位俄国妇女匆忙向坦克车跑来,她怀里抱着两个婴儿。两个大一点儿的女孩儿紧跟在她的身后,气喘吁吁。
“上帝啊,不要把我丢在这儿,”这位妇女哭喊道,“如果你们把我丢在这儿,我就躺倒在你们的坦克前。”
这个妇女赤着双脚,蓬头垢面,憔悴不堪。她是一位军官的妻子,怀里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双胞胎,丈夫上了前线,但是没有人去帮助他们的家人有组织地撤离。
波佩尔政委保证给她派一辆车,但这位妇女根本不相信他的话。“现在就带我走,”她说,“如果你不带我走,我就把孩子们放在你们的履带下。”
波佩尔政委心肠很软,他耸耸肩,叹了口气,然后让这一家人进了坦克车。
当车队重新上路后,突然又有三个市民跑了出来。自称他们是来自莫斯科的电影工作者,已经被遗忘在了战场上。这几个人一点也不了解战争的进展,他们想拍摄第8机械化军。其中的一位还自诩是斯大林奖的获得者。波佩尔很生气,他建议这些人赶快离开。
这天上午,波佩尔政委的麻烦还不少呢。很快他看到一个中尉和两名士兵押着一个中年男子,这个人高举着颤抖的双臂走了过来。
“他是谁?” 波佩尔喊道。
“一个间谍,政委同志。准备毙了他。”
“亲爱的……”这名男子哀声叫道。
波佩尔向他走近,吃惊地发现,他是第8炮兵部队的指挥员——奇斯佳科夫(Chistyakov)上校。
“你们为什么抓他?”他问中尉。
“他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汽车,到处打听某个团的驻地。而且,这个家伙有上校的徽章,却挺着一副资本家的大肚子。”过了一会儿,缓过神来的奇斯佳科夫上校才痛苦地告诉波佩尔,他在乌克兰民族主义分子偷袭时弄丢了自己的证件和汽车。
黄昏时分,里亚贝舍夫让司机停下车。大队人马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里亚贝舍夫意识到,如果士兵们再不吃饭,就无法行军了。当他们正在煮茶做三明治的时候,一辆引人注目的吉斯牌小汽车停在了他们面前。乘坐吉斯车的人一般都是高级干部。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还在苦恼不已的里亚贝舍夫就看到,总参谋长朱可夫将军从车里钻了出来。
里亚贝舍夫没有多少情况要汇报,他只是把不停地更改行军路线的事说了一下。朱可夫好像并不同情第8机械化军的处境,他对即将实施的反击极为不安。他所关心的是,第8机械化军至少还要24小时后才能赶到前线,德军很可能会在这段时间里加固阵地。他也明白,稍后还会有另一支机械化军赶到那里,与德军交锋,而在此之前,只靠第8机械化集团军的力量还不能取胜。
朱可夫正听着里亚贝舍夫的汇报时,一队容克轰炸机掠过天空。
“噢,天哪,”里亚贝舍夫说道,“我们没有时间来挖防空洞了。好吧,将军同志,就以为我们是在一个防空洞里吧。”
朱可夫被他这种临危不惧的精神所感动,笑了起来。
受到朱可夫的鼓励,里亚贝舍夫建议,趁德军飞机轰炸的机会休息一会儿。朱可夫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听着容克飞机在头顶上空的嗡嗡作声,心里却感到非常放松。空袭结束后,他和这位勇敢的指挥官聊了一会儿,然后就离开了。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经历着空袭,使朱可夫对此情此景印象深刻,为此,他对里亚贝舍夫的评价很高。他自言自语道,第8机械化军“斗志昂扬”,“好样的”。朱可夫一边说着,一边钻进了汽车,“有这样的战士,就一定能取得胜利”。
朱可夫乘坐的吉斯车离开不久,部队继续行军。这一天快要结束时,里亚贝舍夫将军告诉勤务兵,为他准备一套干净的军服。这是军人为牺牲所做的最后准备。
6月25日,第8机械化军发现他们来到了布罗德城附近的一片松树林里。这里没有德军,也没有自己的部队。里亚贝舍夫派出侦察兵察看敌情。他认为应该发起进攻的那个地段应该是一片多树的沼泽地。他的坦克如果不会陷到沼泽里,也会陷入那4道小河流湿软的河岸边,但他们必须渡过这几条小河流。不一会儿,侦察员回来了,报告说他们有了一支友邻部队——卡尔佩佐(Karpezo)将军指挥的第15机械化军。根据早先的进攻计划,第15机械化军要和第8机械化军同时发起攻击。但现在卡尔佩佐将军告诉里亚贝舍夫,他的人马已经精疲力竭,全军有3个师,只有1个师可以和第8机械化军共同作战。
里亚贝舍夫非常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有一会儿他甚至不打算把这个消息告诉部下,但在责任感的驱使下,他还是告诉他们,清晨发起的进攻,他们将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力量。
里亚贝舍夫又派出了侦察兵。他们回来报告说,已发现德军,可是他们没能近距离去侦察,所以还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敌人。直到这时,里亚贝舍夫才知道,他们也得不到空军的任何支援。
第二天清晨,红军向德军发起攻击。就像里亚贝舍夫早先预料的那样,沼泽地危机四伏。当坦克在沼泽地里极其艰难地行进时,德军的大炮开火了。
坦克笼罩在一片黑色的烟雾中,接着,又被一片红色的火焰吞没。绝望中的军官们仰望天空,那里空空如也,空军着实让他们太失望了。
在德军的炮火轰击之后,红军失去许多坦克。这时,里亚贝舍夫的部队才真正看到了德军的坦克,它们在麦田里进进出出,有时完全消失了,过一会又突然出现了,车身上印有黑白的十字标志,它们的炮口直对着苏军坦克。当它们与第8机械化军相距不到800码时,第8机械化军的战士们向敌人开火了。
没有一个坦克手确切地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他们向德军开火,德军也向他们开火,但是更大的战争场面却被高高的庄稼挡住了,人们只能看到,在金色田野的上空,升起了一缕一缕的浓浓黑烟。
红军坦克不顾敌人的炮火,仍顽强地向前移动。有时候,坦克会碾过德军士兵,红军坦克车驾驶员仍然不习惯坦克战的这种野蛮行为,当被碾的人在履带下消失时,就会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软软的一颠,然后冲向掩体和战壕。
人们被轰鸣的炮声和爆炸声震得双耳欲聋,燃烧的爆炸物让人恶心得要翻肠倒胃。他们的脸上血迹斑斑,因为每当德军的炮弹击中坦克装甲时,钢板的微小碎片就会从舱体向四处飞溅,碎片嵌入他们的脸颊,还有前额。
那一天,第8机械化军解放了莱什涅夫(Leshnev)城,这座小城是前一天被德军占领的。在一座桥前,里亚贝舍夫的坦克履带被塞住了,好像只能这么空转下去。不可思议的是,那辆坦克竟然没有被击中。
在搜查这座被解放的小城时,军官们寻找着德军力量为什么这么强大的原因。德军遗留下的任何一件东西看起来都带有异国情调,让人印象深刻。马匹高大、肥壮,尾巴又长又粗,马拉的货车非常高,杂志看上去也很精美。一辆受损的“欧宝上将”(Opel Admiral)牌高级小轿车停在教堂前,车的引擎被炸毁,乘客也不知去向,司机躺在橘黄色的座椅上,已经停止了呼吸,带血的头发在微风中飘动着。
里亚贝舍夫乘坐一辆KV重型坦克返回了指挥部。他嘴里叼着烟,站在坦克的炮塔上,凝视着周围的一片残相,突然对波佩尔说道:“这是一场钢铁之战,骑兵再也不能有所作为了。这把大马士革马刀要给我的孙子们做玩具,他们不会相信,它曾经是用来砍头颅的。是的,他们不会相信的。”
快到指挥部时,他们闻到一股树木燃烧的焦味。焦味越来越重,很快,他们就看到蓝色的烟雾和冒着水蒸气的树木。指挥部遭到轰炸,他们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当里亚贝舍夫试图与部队取得联系时,意想不到的是,德军轰炸机又返回来了。
这一次,轰炸机把炸弹扔在了参谋人员的车队里。烟雾散去后,军官们没有找到里亚贝舍夫。里亚贝舍夫被爆炸的气浪抛到了坦克底下,浑身都是尘土,失去了知觉,但还活着。
里亚贝舍夫将军苏醒了以后,他看到周围的树木还在燃烧,火焰在蔓延,像火把似燃烧的树木接二连三地倒下,帐篷、卡车、小汽车和士兵都被笼罩在一片火海中。
漫长的6月26日终于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