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军的各个方面军中,西南方面军的军事力量最强。为了发动一场先发制人的战争,斯大林以红军的59个师组建了4个集团军,即第5集团军、第6集团军、第26集团军和第12集团军。由米哈尔·波塔波夫(Mikhail Potapov)少将指挥的第5集团军驻守在最北边,防守范围方圆100英里,和西方方面军相接。伊万·穆兹琴科(Ivan Muzychenko)中将指挥的第6集团军守卫着利沃夫。科斯坚科(Fedor Kostenko)中将指挥的第26集团军驻守在与匈牙利交接的边界地带。波涅杰林(Pavel Ponedelin)少将指挥的第12集团军防守地区与罗马尼亚相接。
对基尔波诺斯来说,先发制人的进攻计划开始于5月。当时,他动员了第16和第19两个集团军。5月24日,基尔波诺斯和瓦舒金俩人都出席了在克里姆林宫斯大林书房召开的高层秘密会议,讨论先发制人的进攻计划。6月15日,基尔波诺斯被命令,要把5个步兵师移驻在更靠近边境的地方。
第一个步兵师要在6月25日抵达预定位置。6月19日,朱可夫下令,乌克兰军区要做好转变为方面军的准备,并且要在6月22日前将司令部转移到捷尔诺波尔。这道命令被标为“绝密级”。它表明,战争迫在眉睫,因为捷尔诺波尔离德国边境线只有100英里远。
基尔波诺斯下令部队马上转移,但是大多数军官直到6月21日晚上才离开。
次日黎明时分,当印有黑十字标志的德军飞机发动空袭时,转移的车队仍行进在路上。
希特勒对乌克兰垂涎已久。乌克兰的谷物、煤炭、铁矿石、猪肉,都是第三帝国要过上富裕生活所需要的。德国军队曾经占领过乌克兰,一直到了盛产石油的高加索地区,这里是通向中东的门户。
6月22日,纳粹德国空军轰炸了基辅、塞瓦斯托波尔(Sevastopol)、罗夫诺(Rovno)、利沃夫、日托米尔(Zhitomir),还有众多的小城市,以及这里所有重要的飞机场。仅在这一天里,西南方面军就损失飞机250架。德军轰炸机以20~30架为一个小组,在战斗机的掩护下,一波接一波地抵达目的地,向轰炸目标投下炸弹,使之变成一片火海。然而,在那天,西南方面军并没有失去很多领土。那天夜里,驻守南部侧翼的第5集团军被冲散了。
在所有可能的形势变化中,这次是最糟糕的。第5集团军驻守在利沃夫突出地带的北侧,德军统率龙德施泰特明白,如果他能在苏军的第5集团军和其南部的第6集团军之间制造一个缺口的话,这个突出地带将变成一个大口袋,它就像布洛斯托克的那个小口袋一样。
基尔波诺斯从第5集团军得不到详细的战场形势报告,因为德军突击队员已经把挂在电线杆上无人保护的电话线剪断了,就像在其他地方发生的一样。经过努力,基尔波诺斯终于与莫斯科取得了联系,但还是联系不上他的部队。“我无法指挥部队。”他气愤地说。
大约晚上11点,基尔波诺斯接到了斯大林的3号令。这道命令毫无意义,莫斯科仿佛对发生在边境的战争一无所知,“在坚守与匈牙利相邻的边界地区的同时,第5集团军和第6集团军在卢布林全线实施进攻,与至少5个机械化军和所有的方面军空军力量联合起来,包围并摧毁敌人对弗拉基米尔-沃伦斯基一线的进攻。要在6月24日夺取卢布林。从克拉科夫方向保卫好你们自己。”
基尔波诺斯反复读了这道命令,他非常吃惊。斯大林正打算实施先发制人的进攻计划。修改后的计划与这道命令一模一样。然而,第5集团军和第6集团军正在和龙德施泰特进行殊死决战,不可能实施联合的反击了。
“我们怎么办?”基尔波诺斯的参谋长生气地问道,“如果我们能阻挡住敌人的进攻,并在防御中瓦解他们,就算是很幸运了。但是他们要我们后天占领卢布林。”
基尔波诺斯明白,这个任务不可能完成。但如果他认输,瓦舒金会给莫斯科打电话,说司令部出了叛徒。沉默一会儿后,他让参谋长告诉瓦舒金,这道命令有明显的战略失误。边境地带的德军在数量上占有明显的优势,德国空军控制着空中,德军地面部队进攻红军,使之失去战斗力。
就在基尔波诺斯沉思时,瓦舒金发了脾气:“你没有想过精神上的损失吗?我们曾经教导红军要积极进攻,可战争刚爆发,我们就转入被动的防御,没有抵抗,把先发制人的主动权让给了侵略者!如果我不知道你是一位优秀的布尔什维克,我就会说你害怕了!”
考虑到局势会无法控制,基尔波诺斯不情愿地插话道:“命令就是命令,”他说,“必须执行命令。”
基尔波诺斯将指挥一场有限的反击战,只有几个机械化军参战。总体来说,机械化军是红军地面部队中力量最强的部队,每一个机械化军都有3万士兵和1000辆坦克。然而,这支部队还很不适应装甲部队和步兵的配合作战,也没有经历过实战。基尔波诺斯也知道,西南方面军的机械化军还在组建中,缺少坦克、卡车和操作熟练的士兵。但是,此时,他没有任何的选择。
瓦舒金同意了这个方案,而在场的其他军官则反对。作为军人,他们清楚,这是让机械化军白白去送死。
在作出决定后,司令部来了两位非常重要的客人:总参谋长格奥尔吉·朱可夫和乌克兰的党委第一书记尼基塔·赫鲁晓夫。
6月22~24日 西南方面军,朱可夫将军
1939年,斯大林在挑选蒙古战役的总指挥时,告诉部下,他需要的这个人不但要能打败日本人,而且还要把他们“撕成碎片,让他们不敢再觊觎北方”。
格奥尔吉·朱可夫自豪地认为,他就是这样做的。蒙古战役的胜利是朱可夫军事生涯中的一个亮点,他体会到了这种成功,还渴望有更多的成功。他认为自己是红军最杰出的将军。显然,斯大林也认同这个看法,因为他把朱可夫派到西南方面军,希望他能成功地使这个国家最强大的军队振作起来,扭转局势。
朱可夫个性鲜明,固执己见,这也是他的弱点。由于他的傲慢,和很多同事的关系都很紧张。库兹涅佐夫海军上将抱怨说,没法和朱可夫共事。这或许是真的,朱可夫就是不喜欢海军。当问到为什么轻视海军时,朱可夫反问道:“告诉我,当俄罗斯遭受袭击时,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沙皇发布声明,或者政府发布声明……”
“不对。”
“下达动员令。”
“也不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凿沉军舰。”
朱可夫的话有他的道理。几百年前,俄罗斯海军曾经三次凿沉过他们的军舰。
朱可夫的虚荣心也极强。1940年,当他的照片被登在《红星报》上时,他打电话给编辑,“你们登了我的照片,但我不喜欢那张照片,我看上去像是秃头。你们有许多艺术家,对吧?他们就不能修饰吗?”
“可以,将军同志。”编辑答道。最后,登在《红星报》上的照片充分展现了朱可夫的男子汉气概。
朱可夫将军有着粗鲁的名声。经常能看到他对职位低的指挥员说:“你不是个将军,而是一堆臭狗屎!”他诸如此类的话,会使人们记恨他一辈子,但朱可夫并不在意。
然而,6月22日下午,在飞往基辅的飞机上,朱可夫一点也没有显露出高傲自大、满腹怨恨的个性。他只是个孤独地坐在一架小型飞机上的普通人,正在去执行一项艰巨的任务。他还在为1937年大清洗的受害者乌博列维奇(Uborevich)、叶戈罗夫(Yegorov)和布柳赫尔(Bliukher)伤心,当然,这还包括他们之中最耀眼的明星——图哈切夫斯基。毫无疑问,那天下午,他尤其感受到了失去他们的孤独。谦虚不是他的美德,但他能做到慧眼识英才。他不知道他最近是否真的能遇见英才。
5个月前,他被提升到现在的总参谋长的职位上。短暂的任职时间,让他有机会近距离地了解斯大林。的确,如果由苏联著名的军事家图哈切夫斯基,而不是毫无生气的铁木辛哥来担任国防人民委员,那是不是会更合适?如果是老谋深算的乌博列维奇担任西南方面军的司令,而不是无所事事的基尔波诺斯,那又会怎样呢?
然而,在对这些伟大的老革命们悲哀的同时,朱可夫无意识地把他们理想化了,赋予了他们从未有过的伟大人格。
图哈切夫斯基、乌博列维奇和其他一些人比后来代替他们的这些人更富有经验和军事天才,但是,他们如果还活着的话,也不一定能扭转乾坤。如果这样,那他们也不得不在几个月前,也就是1941年的2月份,而不是5月份,来说服斯大林进行非常认真的军事准备,既要有防御准备,也要有进攻准备。但从他们的经历看,没有迹象表明,哪一天他们会公然反对斯大林,或许他们也会像铁木辛哥或基尔波诺斯一样显得束手无策。就此而言,假如他们确实要拥护斯大林,并让斯大林认识到,他的犹豫不决会给国家带来的危险,那么,他们也会马上被枪决,这只是改变了大清洗的日期,而不是最后的结局。
可是,朱可夫的怀旧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作为方面军、集团军和红军的指挥员,将军们完全会在他们所管辖的范围内有不同的对策。在军事战略上,他们无权来影响斯大林,但他们也可以使自己的部队处于良好的状态,准备面对最终的挑战,即使军事战略是错误的。
他们本来可以悄悄地把一些事情做好的。但是,他们没有把部队的飞机或者燃料库从边境地区撤出来,没有把部队从危机四伏的突出地带撤回来,他们也没能为自己的部队装备好坦克和枪支,甚至违背斯大林的意愿,让部队处于临战状态。
他们也可以强迫保守的下级军官学会使用无线电台,派人守护电话线路,让指挥员提高警惕,伪装好飞机,让那些顽固的军官们学会怎么辨认地图。
然而,对6月22日短短一天时间里所发生的事,不是所有的部队都感到了震惊。西方方面军司令巴甫洛夫将军是在战争爆发15分钟后得到的消息,他的反应是:“我不能确认战争爆发了。”但是在德军进攻前15分钟,他就有所察觉,并且用黑海舰队军舰上强大的炮火迎击了德军的容克轰炸机。
甚至在德军发动进攻之后,即使不占有主动或没有明智地预料到这一切的话,也还有调整状态的余地。第3集团军司令库兹涅佐夫刚好顺势而退,第4集团军司令科布罗科夫(Korobkov)尽管明显处于劣势,还是边打边退。如果部队在1937年没有遭受损失的话,即使不是几百人,也会有几十个像奥克佳布尔斯基和科布罗科夫一样的将军和海军上将。
直到6月22日的晚些时候,朱可夫才抵达基辅。他筋疲力尽,过去的24小时里,除了一点三明治外,他几乎没有吃任何东西。迎接他的这个人是他最不喜欢的人——尼基塔·赫鲁晓夫。他是莫斯科在乌克兰的负责人,新的称呼是党的第一书记。朱可夫发现他既会拍马屁又很愚蠢。在朱可夫任基辅军区司令时,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和这个肥胖而又热情的伙伴在一起。
现在,他们又要一起去西南方面军司令部。赫鲁晓夫说,最好坐汽车去,因为乘飞机太危险了,朱可夫默认了。旅途真是一次苦难的折磨,而一路上赫鲁晓夫又滔滔不绝,令人讨厌。最让他关心的事是,希特勒从不喝酒。赫鲁晓夫毫不掩饰地说,他更喜欢铁木辛哥,而不是朱可夫,因为朱可夫讨厌喝酒,而铁木辛哥酒量很大,像牛一样豪饮。
这位党的书记显得很不安,因为德国人轰炸了基辅的飞机场,机场还在燃烧。斯大林还没有向全国人民发表讲话,这真令人费解。他也担心自己的安全,在选择汽车而不是飞机的时候,他还有一丝忧虑:他说农村到处都是德军的突击队员。那一年,小麦长势非常好。赫鲁晓夫觉得德军可能会藏在庄稼地里。每当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他都紧张得要命。
那天晚上,他们抵达西南方面军司令部。司令部坐落在捷尔诺波尔西北部的一个村庄里,司令部还没有完全安置好,所以,军官们都在农民的小屋里办公。朱可夫非常生气,他一走进小屋,马上就给瓦舒金打电话。
消息令人可怕。无论总参谋部怎样努力,都无法从前线得到确切的报告,因为和西部的通信线路还没有修好。等瓦舒金有了回音时,德军已经向东推进了10~15英里。瓦舒金进一步证实了西方方面军空军已经遭受的严重损失,但他不知道巴甫洛夫将军在哪里,也联系不上西北方面军司令库兹涅佐夫将军。
瓦舒金无可奈何地告诉朱可夫,斯大林已经发布了3号令。
“命令怎么说?”朱可夫问道。
“命令所有的部队实施反击,打垮敌人,然后攻入他们的阵地。”
“但是我们还不知道前线正在发生着什么!”朱可夫喊道,“难道不应该先看看前线的形势,然后再作出决定?”
“我同意你的意见,但是命令已经下达。”瓦舒金战战兢兢地答道。
朱可夫很不高兴。他现在不得不和基尔波诺斯一起讨论这个愚蠢的命令。
带着赞许的表情,朱可夫认可了基尔波诺斯派遣机械化军参加战斗的决定。如果将军们想要避开斯大林的愤怒情绪,他们就不得不这样做。就好像要提醒他们局势非常危险一样,其中的一支机械化部队——第9机械化军是由罗科索夫斯基指挥的,他是朱可夫“高级骑兵军校”时的同学。一年前,他才从古拉格被释放出来,他在死牢里待了两年多。
有总参谋长在司令部,基尔波诺斯松了一口气。现在他可以说,最后的责任会由朱可夫来承担。即使朱可夫想卸掉这个包袱,他也做不到。不管曝光有多么危险,他也无法躲开聚光灯。
朱可夫开始到各个部队去巡视,试图得到第一手的报告,还想借机鼓舞士气。
6月24日晚上,在利沃夫东部,他偶然碰见了第8机械化军军长里亚贝舍夫(Dmitry Riabyshev)。这只是其中的一支被命令实施反击作战的部队。
6月22~26日 第8机械化军
里亚贝舍夫中将是个直率的骑兵,他信任马匹甚于坦克。一年以前,他一直负责一支骑兵部队,现在他要努力让自己喜欢上这些钢铁怪物。
6月22日上午,里亚贝舍夫一直都待在军部大院里,军部设在德罗戈贝奇(Drogobych)。他在等待第6集团军司令——他的上司的命令。与此同时,德军继续对第8机械化军实施着猛烈的轰炸。
10点钟,通信员来了,命令他们在当天要移驻到桑博尔(Sambor)西边的森林里。桑博尔离边界很近,这意味着他们很快就要和德军坦克交手。
上级没有下达撤离家属的命令,军官们只好让家属继续留在部队大院里。几个小时前,这里还是一个安全的基地,也是他们舒适的家园,而现在,这里已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