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一年时间里,斯大林都在举棋不定。这使得苏联红军发现自己既没有做好进攻德国的准备,也没有做好保卫国家的准备,其结局是灾难性的。驻守边境的部队遭到重创。当后备部队抵达前线时,其主力部队即使不被消灭,也会遭受重创。
6月23日 西方方面军司令部
在波罗的海地区,苏联红军每天牺牲5000人。在乌克兰和白俄罗斯,这个数字分别是1.6万人和2.3万人,平均每两秒钟就有一个士兵牺牲。
几乎在一年时间里,斯大林都在举棋不定。这使得苏联红军发现自己既没有做好进攻德国的准备,也没有做好保卫国家的准备,其结局是灾难性的。驻守边境的部队遭到重创。当后备部队抵达前线时,其主力部队即使不被消灭,也会遭受重创。
只有一种明智的选择——战略撤退。这样会失去领土,但保住了军队。对斯大林和他的将军们来说,撤退是完全不能接受的。所有的部队,无论在后方还是在前线,都被命令进攻,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耗尽最后一颗子弹。
终于,西方方面军司令部的军官们开始认识到了形势的严峻和残酷。没有人知道驻守在比亚韦斯托克的第10集团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人人都明白,当一支拥有数以万计士兵的队伍被轻而易举地消灭掉时,这意味着什么。在南部的第4集团军一边进行小规模的战斗,一边撤退,而在南部的第3集团军则全军溃退。与此同时,斯大林下达了明确的指令:无论如何,决不能丢掉明斯克。这时战火已逼近明斯克,离那里仅有100英里远。德军在狂虐地吞噬着俄罗斯的领土。
斯大林考虑的是明斯克的象征意义而不是其战略地位。明斯克仅次于莫斯科、列宁格勒和基辅,是苏联的第四大城市。如果苏联放弃明斯克,拱手让给德国人,那会让全国人民都感到震惊。可是,明斯克没有一点实质性的重要战略地位。它既不能保证任何运输干线的畅通,也不处于河道要塞之地,而且它的工业极不发达。明斯克只有24万人口,发展缓慢。它之所以重要,只不过因为这里是白俄罗斯的首府。如果红军从明斯克撤出,并把他们派遣到向东推进的战场上,西方方面军将比目前的形势要好得多。但部队被命令待在原地不动。即使被德军包围,也比放弃明斯克好,斯大林这样说。
巴甫洛夫很听话,他不反对斯大林的这个主意。
当6月22日傍晚接到3号指令时,巴甫洛夫就立刻联系了他所能联系到的所有指挥官,命令他们第二天进行反击。他下发指令时充满了自信,认为这是切实可行的。这时,明斯克正遭受猛烈的轰炸,巴甫洛夫的司令部也被迫搬入地下室。巴甫洛夫本人并没有躲在地下掩体寻求安全,无论怎样,他都不是一个懦夫。大部分时间里,他都身处第一线,但这也无济于事。从一个部队到另一个部队,巴甫洛夫不停地奔波,而博尔金(Boldin)也和第10集团军一起消失了,司令部里其实没有一个真正的实权人物。与此同时,斯大林的使者——沙波什尼科夫元帅和库利克元帅已到达明斯克,这使得巴甫洛夫的处境更加艰难。沙波什尼科夫元帅是红军最伟大的理论家之一,但在过去的24年中,他从未到过战场,身处枪林弹雨之中的他感到完全迷失了,认为自己是个无用之人。他在西方方面军司令部周围漫无目标地四处游荡,面对令人困惑的报告,他也一筹莫展。
库利克元帅,是一个既刻薄又愚蠢的奉承者,也是个地道的无用之才。除了保护自己的性命,他对一切事情都不闻不问。
几天前,他被革职,失去了炮兵部队司令的职位。他的主要对手、装备部人民委员万尼科夫(Vannikov),现在仍被关在牢里。然而,库利克对自己的前途也茫然不知。他觉得必须做点惊天动地的事儿,以再次赢得斯大林对他的信任。于是库利克元帅决定飞往第10集团军,挽救那个处于突出地带的红军。这听起来像是一次自杀性的使命,也许这也是为什么没有人为此争抢的原因。库利克是个危险人物,看到他离开这里,每一个人都很高兴。自从库利克去了比亚韦斯托克,就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巴甫洛夫的司令部里,另一名斯大林的代表是白俄罗斯党的领导波诺马廖夫卡。如果沙波什尼科夫和库利克俩人都不得不对巴甫洛夫察言观色的话,波诺马廖夫卡则不得不对这3个人察言观色。他意识到了局势的严峻,6月23日下午,波诺马廖夫卡给斯大林打电话,建议白俄罗斯应该后撤。
就在前一天,斯大林命令克里姆林宫工作人员做好白俄罗斯后撤的准备工作,以防万一。然而这时他仍佯作震惊:“真的吗?”他问道,“难道你不认为太早了吗?”“现在已经太晚了,以至于已经不能从西部省份实行真正的撤退了。”波诺马廖夫卡生硬地回答道,“我认为我们应该考虑从明斯克和东线地区的撤退问题,以免再次错失良机。”
“好吧。”斯大林答道。他命令波诺马廖夫卡将党和国家的所有重要文件都要妥善抢救出来。斯大林最怕的是自己的秘密落到敌人手里。
大多数将军对斯大林批准撤退一事毫不知情。他们深信,斯大林非常坚定、乐观,就像他下达的3号令那样,要夺取卢布林和苏瓦乌基。
6月23~26日 西方方面军第4集团军
第4集团军司令科罗布科夫(Korobkov)将军还不知道斯大林的3号令,他还在执行着2号令,2号令是6月22日签署的。3号令发布11个小时后,第4集团军司令部才收到,3号令要求部队迅速摧毁敌军。这时的德军已向东至少推进了20英里。此时,将军接到了巴甫洛夫的命令:对布列斯特进行反击,夺回战前所拥有的边界。第4集团军针对2号令、3号令做了详细的战略部署。
“不容易做到,”政委哀叹道,“我们应该要求司令部允许我们转入防御态势。”
科罗布科夫失去了耐心,他不知道妻子和女儿在哪里,他感到已经被撤退压垮了。当司令部放弃科布林(Kobrin)的时候,他曾回过自己的公寓,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他的家人已经逃离,没有带任何财物,“就好像他们出去散步了”,科罗布科夫这样以为。现在他不能肯定她们是否还活着。他亲眼目睹了德军飞机那天对准无数难民投下成批的炸弹,他感到家人已没有生还的希望了。“你想让他们把我们称为胆小鬼,还要撤了我们的职吗?”他问道,对那个政委的天真提议很生气。“你自己可以要求司令部下达这种命令——你是我的客人!”
科罗布科夫非常生气,他给司令部发了电报,确认正在进行反攻。至于部队,他下令在6月23日黎明“歼灭敌人”。
科罗布科夫不是一个坏人,任何军人都要服从命令。一位下级指挥官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但他不应该与上级争论。不然的话,整个统治集团就会瓦解。在红军中,发表个人意见也是相当危险的,尤其当整个国家在战争中处于不利地位时。科罗布科夫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他也有家庭,还要活命。
尽管科罗布科夫拥有很高的地位——他是战场上仅有的9个集团军的指挥官之一。但至少还有两打比他更重要的人物:方面军指挥官们、他们的参谋长和政委,还有副国防人民委员,更不要说铁木辛哥和朱可夫了。没有人敢对斯大林说,反攻的想法是多么荒唐、愚蠢。
那天夜里,科罗布科夫一直无法入睡,他内心有一种犯罪感。第二天,部队就要按照他的命令开向德军阵地,进行自杀式的袭击。与此同时,他们的指挥官们还不知道要让他的士兵们驻扎在哪里。
他乘着小车开始巡视,寻找他的士兵,只发现了几个分遣小队。让他吃惊的是,他所见到的所有军人,不管是士兵还是军官,几乎都在熟睡中。他们确实没有休息好,士兵们躺在地上,四仰八叉,毫无表情,就像是晕了过去。但是,他看见老百姓却没有这样熟睡。
那天夜里,科罗布科夫走过的所有道路都拥挤不堪,沿途全是妇女和儿童,他们正在逃离德国人占领的地区。夜色下,或许他的妻子和女儿就从他的身旁经过,而他没有认出她们来。逃难的人们表情痛苦、惶恐不安,看上去筋疲力尽,他们拖着沉重而缓慢的步子向东行进。就像科罗布科夫的家庭一样,这些人之所以逃离家园,是因为害怕德国人将他们作为人质来要挟其父亲和丈夫,还有人因为他们是犹太人,也有人因为大火和浓烟吞噬了他们的房子而只好逃离家园。有人在逃离之前还花时间给植物浇了水,锁了门,甚至给猫咪留一扇窗子,以便它能够从那里进出。
官员们不愿意费神去安排撤退,因为人们不允许怀疑红军的战无不胜。因此,只好听任难民们自作主张。
科罗布科夫的士兵们至少还可以期待他们的上司为他们提供食品、医疗救护,指引方向,而难民们却不得不自己解决吃住,自我救护,自己找方向。有同情心的军官或农民可能会给他们一块面包,军队的救护车可能会给被德军弹片击中的孩子一条绷带,士兵们可能也会掩埋一具尸体,老人可能会为他们指点行进的方向。尽管如此,这都毫无意义,因为难民们几乎没有明确的目标和方向。
难民们离开家园后,希望军队或当局在某种程度上能照顾他们,而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理睬他们。路上的人们绝大多数都不知道到底要到哪里去。大多数情况下,能给他们提供庇护的亲戚们都远在好几百英里以外,有的甚至在几千英里以外。他们不能待在一座农场里,等着战争结束。他们路过的农场,无论是否同情他们,都会把他们视为危险的客人,因为这会给他们带来负担。
在空袭中,母亲将水桶套在孩子的头上,以免被弹片击中。绝望中,有的母亲还把手提包挡在孩子们的头上。只要看到德国飞机,人们马上就用夹克或上衣把穿着鲜艳衣服的女孩遮挡起来,担心红色的衣服会引起德军飞行员的注意。母亲们将出生证明和家庭住址塞进一个小袋子里,把它们拴在孩子们的脖子上,如果他们的妈妈死了,孩子们能被辨认身份。
很多妈妈在空袭中身亡。一位目击者看见,妈妈被炸死了,婴儿还在吸吮着妈妈的乳汁。还有几个孩子在乞求士兵们,不要掩埋他们的妈妈,恳求妈妈睁开眼睛。在令人毛骨悚然的生死转折中,许多洋娃娃被丢弃在公路上。洋娃娃是女孩儿们经常拿在手里玩的,而现在却在惊慌失措中被丢在了路上。
科罗布科夫的家人可能也在拥挤的路上长途跋涉,不止是科罗布科夫本人,每一个红军战士看到这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的人流,都会感到无法忍受。然而,即使是那些最有良心的人,面对这些逃亡的人流也无能为力。这两类人根本不能混合在一起,逃难者的疏远充满了这个伴随着紧张和危险的黑夜。
凌晨6点,第4集团军试图发起进攻。遭遇德军装甲部队反击后,科罗布科夫又派第30装甲师参加战斗。双方小心翼翼地向对方逼近,不时地放着冷枪。德军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有抵抗,因而他们很吃惊。德军不想遭受不必要的伤亡,便后撤了几英里,并调来了空军。伴随着恐怖的刺耳声,U-88轰炸机几乎垂直地向第30装甲师俯冲下来,投放炸弹,然后带着胜利的轰鸣声,冲上云霄。
那里没有红军的战斗机来阻挡它们。很快,战场上到处都是苏军坦克的残骸。它们像火炬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熊熊燃烧起来。第30装甲师的反攻没有取得成功。德军空军狂轰滥炸后,古德里安的坦克部队开进阵地,摧毁了第30装甲师,把苏军的残余兵力赶向了东部。第30装甲师共有120辆坦克,这次损失了60辆。第22装甲师只剩下40辆坦克,而师长普加诺夫(Puganov)将军也在战斗中牺牲了。古德里安的队伍只是被阻挡了几个小时,而红军不得不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
科罗布科夫显得疲惫不堪,情绪低落。当他被告知和巴甫洛夫的通信已恢复正常时,立刻与巴甫洛夫取得了联系。他要求巴甫洛夫增派飞机,补充燃料和弹药。尽管两人都明白,这个要求并不现实,因为空军已被摧毁,燃料和弹药也被炸毁。但是科罗布科夫仍然感到有责任提出这些问题,而巴甫洛夫也觉得不得不给予承诺。
6月的阳光让古德里安可以继续向东推进,直到深夜才停止战斗。晚上8点,第4集团军被迫实施一场难以控制的撤退。
那天,部队后撤了60英里。德军将第4集团军逼入了一个天然的陷阱——普里皮亚季(Pripet)沼泽地带。和第4集团军交手之后,德军突然转向东北方向,即第4集团军的北部侧翼。显然,他们要进攻第10集团军的后部,把它们扼杀在比亚韦斯托克。科罗布科夫不仅打了一场败仗,而且反击战的失败也使得第10集团军的全军覆灭成为定局。
大约晚上10点,科罗布科夫又一次和巴甫洛夫通了话。后者告诉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防线,还承诺第二天早上将派两个新的步兵师。毫无疑问,这个承诺没有任何意义,只不过是巴甫洛夫惯有的虚张声势。夜幕降临,枪声渐渐地停了下来,夜晚变得温和而宁静。科罗布科夫只听到短促的机枪声,偶尔也有一支德军的火箭弹射向空中。除此之外,一片寂静,一片黑暗。
那天夜晚,所有的参谋人员不得不挤进他们剩下的唯一一顶帐篷里。桌子上有一台摩尔斯电报机和两只蜡烛。负责通信的军官正试着联系明斯克。现在与第4集团军联系的唯一办法只有派通信员了。
当巴甫洛夫最终有了回应时,科罗布科夫倒希望没能联系上他。巴甫洛夫不仅重复着继续坚守防御的命令,而且还下令在清晨再发动一次反击。这时,巴甫洛夫已经接到斯大林的3号令——夺取东普鲁士和波兰。但是,科罗布科夫对此却毫不知情。
“又要反击?”一位军官无助地问道,“德军拥有的坦克和飞机比我们多,今天发生的一切我们都已经看到了。”
科罗布科夫没有回答,就像他不回答其他的批评意见一样。他让军官们自由发表意见,然后告诉他们马上离开这里,转移到另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米拉维德(Milovidy)。第4集团军将服从巴甫洛夫的命令,在清晨实施进攻。
6月24日清晨4点,全体人员到达米拉维德,一路上他们一直没有休息。途中,因为离开了所有的通信线路,通信员也联系不上,科罗布科夫无法知道前线的情况。当他们接近几小时前确定的驻扎司令部的小镇时,他根本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样的情况在等着他。
那天早上他在米拉维德听到的消息令人沮丧,半个小时前,也就是黎明时分,在德军空军一阵猛烈的轰炸后,第4集团军的防线已被摧毁。现在已是清晨,德军的装甲部队又开始向前推进了。第10集团军仍然被牢牢包围在比亚韦斯托克,而第3集团军正在混乱、无序地向后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