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一夜无眠,她的脸火辣辣的痛,眼前是一片漆黑。屋内的烛火熄灭了,她亦不会去点,区区一个瞎子要烛火何用呢。
“摇光。”屋外有人唤她,脸庞随着声源微微转动。
她能听出那人是谁,但却并不想见他。
月色笼罩下,天枢衣衫染着霜华,在门外静立已久。半响,他低声下气道:“能不能,让我进去看你一眼,就一眼。”
他的声音里压抑着颤动,一股莫名的酸楚袭上心头。曾经的那个宛如月上仙子的摇光已不复存在,一曲萧声动人心弦,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他不知自己是何时眼里有了她的倩影,目光只想追随她,一生都不愿移开。
只听门外的人,低低的说了句:“求你。”
摇光胸中酸涩想要落泪,然而她不能。曾经高傲不可一世的天枢,在她面前,就好像被夺去了尊严。
或许曾经幻想过和他远走高飞,但却如梦幻泡影,梦醒了,别再沉醉其中了。她无数遍的告诫自己。
然而,她也是这样做的。
“滚。”她冷声说道,“滚的越远越好,我不想再看到你。”
“摇光……”
“滚!”她嘶哑着嗓子叫喊道,随手便将床边的药碗摔的粉碎。
心头随之一颤,他默默地放下手,落寞的转身离去。
她听他离开时的脚步声,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自己不能拖累任何人了,对于梅不落来说她已经没用了。
一个无用之人,又何必活在世上?
思及此,她便蹲下身子在床榻周围摸索,终于找到了一块瓷片。然后,对准自己的脖颈狠狠地划了下去,瞬间血流如注般喷涌而出。
摇光的身形软软倒在地上,随即抽搐几下便不再动了。
“不好了,摇光自刎了!”隔天一早,玉衡便破门而入,一脸的惊慌失措。
天枢闻讯愣了半晌,苍白的嘴唇微微扇动着。
“你说什么?”
玉衡拉住他的手臂,猛烈地摇晃了几下,一字一句道:“摇光死了。”
……
摇光的尸体并未下葬,而是火化了。
当天傍晚,天枢便来到众人面前,向梅不落请辞。他身上的行囊不多,只有一个药箱,一只玉箫,还有她的骨灰。
他跪倒在梅不落面前,男人绛紫色的衣角略微翻动着,只见他面色郁郁,一双阴鸷的目光在天枢的脸上不停搜刮着。
“你要走?”梅不落沉声问道。
天枢坦然:“是。”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自梅不落开创落月教时起,他们便宣誓,终生不得离开此地,如有违反者,按门规处置。
而门规是……
“呵,”梅不落轻笑一声,道:“天枢,不必我多言。你该知道规矩。”
落月教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
他如此洒脱,必要为此付出代价。
天枢沉默片刻,道:“是。”随后从药箱里翻出一把短刀来,众人眼前寒光一闪,只见天枢飞快的手起刀落,一条胳膊便瞬间被砍下,掉落在地。
血溅当场,众人惊呼一声。
天枢死死地按住左肩,眼里爬满血丝,五官痛的扭曲在一起。
梅不落眸色微颤,而后便将脸别了过去,沉沉地说了句:“你走吧。”
天枢险些落下泪来,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教主栽培,纪羽铭感五内。”
他的真名是梅不落告知他的。当初入门之时,梅不落便令他们吞下一颗药丸,是毒药。其后来的每月一次,是解药。
可他们未曾想过,那看似恩赐的解药里竟然有令人遗忘的作用。吃着吃着便忘了自己是谁,前尘往事一概不记得。
天枢走了,消失的无影无踪,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曾有人问过。之后的日子里,大家举止神色如常,平静得可怕,就像是根本没见过这两人似的。
只是偶尔谈论中有所提及,都相互讳莫如深地对视一眼,不再言语。
梅不落自那之后便常去后山梅林,有时一坐就是小半天,有时在那待到傍晚才归。后来索性在山上那搭了个小凉亭,一边饮冷酒,一边俯瞰梅园春色。
天凉入秋,百花凋谢,唯有这长鸣山的梅花四季常开。每每路过时她便要望上一眼,嗅嗅花香。
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梅林的花儿好像又红了些。
“小五,过来。”梅不落在凉亭里冲她招手,笑得有几分妖孽。
她走过去,故意与他保持距离。想到那日在梅林里发生过的事,权当是南柯一梦,昙花一现罢了。
“靠近些,让我仔细瞧瞧你。”他端着冷酒,洒了几滴蜜水在里面,随即送到唇边,尝尝味道。
“嗯,不错。”他抬起头,冲她笑了一下。然后把酒杯递到她跟前,天璇伸手去接。
就在这时,他反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往他的怀中轻轻一带,便将她带到自己腿上。
天璇挣扎欲起,却被他死死箍住,动弹不得。
随即那杯他尝过的冷酒便递到她唇边,紧紧贴着:“我觉着好喝,便叫你也来尝尝。”
天璇蹙着眉,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不喝我不会放你走哦。”梅不落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清淡的酒气带着灼热气息喷在耳边,熏得她竟也有几分醉意。
她想了想,便依言饮下。
“这回可以放我走了吧。”她说。
谁知他竟抱得更紧,眉间微蹙,话语间竟有几分苦恼之意。
“为何一个两个都想着要走呢?”说话间,便见他手中多了样物事,是一颗浑圆雪白的药丸。见状,天璇瞳孔微微一缩,这东西她再熟悉不过,毕竟每月都要吃一次。
是‘霜尽’。
她警惕地看着他,不明白这是何意。
梅不落却笑了,他说:“以后每个月我要亲眼看着你吃,才放心。”
随即便为她重新调配了蜜酒,一手端酒,一手药丸。递到她跟前:“自小便知你吃不得苦,这法子合该早想到。以后便这样喂你,可好?”
此时的他不像是个教主,倒像是个体贴的兄长,如果不是喂她吃‘霜尽’的话,差点就信了。
她冷冷一笑,道:“怎敢劳烦教主大驾。”随即将他的手往外一推,但见那雪白的药丸掉落在地,在地面上轱辘一圈,沾了泥。酒也洒了,染了他一手的陈酿。
随即从他身上起来,拱手道:“秋深露重,还望教主保重玉体,属下便不奉陪了。”
梅不落将满是酒液的手递到唇边,伸出舌尖轻轻一舔,一双眸子又冷又寒,似刀子一般地搜刮着她。
殷红的薄唇轻启,冷冷地吐出四个字:“不识好歹。”
天璇却笑道:“不识好歹的人多了,比如天枢,比如摇光。可惜都没什么好下场。”
但见他挑眉看她,天璇也不避讳地与他对视:“天枢其实被你亲手杀了,葬在梅树下了吧?”
梅不落并未回答,只是静静的看她。
半晌,才沉声道:“总有一天你会哭着求我。”
一阵清风袭过,卷起他绛紫色的长袍,目光追随着黑衣女子离去的身影。秋日的光笼罩在他身上,为他镀了一层金色的柔光。总有那么一刻他会觉得,自己身边没有任何人,他生来孤寂,最终又会归于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