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夏露娜在一间破庙中醒来,她睁开双眼之后立马从榻上起身拿了一旁的剑便往门外走去,不过还没走出门口就被一位看着三十岁左右,模样清秀的女人给叫住了。
“站住!你想去哪?”
夏露娜转身委屈地看着她说:“师傅,我想去找穆文墨,他现在一定很担心我!你就让我去找他吧。”
她师傅头枕着手臂半靠在墙边,翘起二郎腿喝一口酒壶中的美酒对她说:“想得美!你怎么知道他担心你呢?”
“你!不跟你说!哼!”
不过等她刚转身,大门就自己关上了,还发出‘哐当‘的响声来。她回头气呼呼地看着她师傅,直委屈地瞪着她。她师傅举起酒壶瞧着她说:“你要想去找男人我不留你,但是我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找到的徒儿必须留下。我大费周章救下的徒弟可不能出去说被人弄死就弄死了。”
“师傅。“夏露娜委屈地看着她,朝她撒娇道:“师傅~人家就只是想去告诉墨,我还活着嘛。”夏露娜大眼汪汪地看着她,一边说着,还一边扭捏着身子。不过她师傅并没有看在她娇媚可怜的份上就心软,而是对她说:“滚,老娘不吃这一套,还‘墨‘呢,不害臊!”
“呵!你还有脸说我害臊!不是你一直以来教我不要脸的!”
“我教你的又如何,不能去就不能去。”
“我偏去。”
说完就准备开门出去,夏露娜刚把手放在门把上,一根横梁飞来将门压得死死的,惹得夏露娜既愤怒又委屈地回头瞪着她师傅。她师傅将手收回又放在脑袋下,横梁又缓缓的掉落在门框下,她看着夏露娜说:“你们根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强求不来。”
“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夏露娜生气地吼完之后又接着委屈地留下泪来;因为她知道她师傅说的是什么。之后她蹲在地上呜呜地抽咽起来,她师傅见了心肠软下来,坐起身子心疼地看着她,没一会儿又恢复了之前那副高冷的模样对她说:“我不是也教过你,任他人怎么说,做好自己就行吗?”
“可是……我不是真的恶鬼吗?你自己说的。”
“那是灵族的老头说的,再说了,就算你是恶鬼也害不着我,关我什么事。”
“但是我跟……你说他若是知道了会不会……”
“那你就别告诉他,再说,今天让你哭一天了,明天我们该启程去外邦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去外邦找一处山灵水秀之地,遮盖住你身上的邪气。”
“我……”
“如今太子已经拿了穆文墨藏匿你的事情当了把柄将穆府捏在手心里了,他现在正被他爹用了大铁链子被锁在家中,你们再怎么样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叫他跟你私奔,你们一起逃到外邦隐姓埋名过日子。”
夏露娜听了她师傅的话之后并没有高兴起来,依然闷闷不乐,因为她不敢确定——如果穆文墨知道了她确实是恶鬼的消息之后会不会还依然接受她。她师傅瞧她那样知道她心里在纠结些什么,喝一口酒,自顾自地说:“我要是你,我就不会把实情告诉他,把他拐到了外邦,生米煮成熟饭,他要是敢抛弃你,我废了他修为,叫他回不来北国。”
“不要。”夏露娜瘪着嘴巴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师傅问她:“还去不去见他了?是直接让他当你死了怀念你,还是去告诉他自己就是地府恶鬼的事实?那他很有可能唾弃你,将你抛弃,又或者他对你情比金坚,全然不在乎你是不是恶鬼这一现实,还愿意跟你一块逃命到外邦,不过我估计不大可能,希望飘渺。又或者你去见他,但是不告诉他你是恶鬼的事,看他会不会跟你一块去外邦,我估计这个可能性兴许大些,你打算怎么办?你只有今天晚上一晚上的思考时间,明天我们就必须要动身了。”
“我想去见他,我想告诉他我还没死,就算他会抛弃我,我也不要看他为了我伤心。”
“傻孩子。”
她师傅疼惜地摸了摸她的头,接着对她说:“子时再去吧。”
午夜时分,灵禾带着蒙脸的夏露娜来到了丞相府外,灵禾知道跟她讲东南西北她也分不清,只跟她说,“里面有一间上了大铁链子,窗户都被木板钉得死死的房间就是他的,就直接从这直走过去就是了,千万别瞎转弯,明白吗?”
“知道,我去过。”
“你为什么会去过?”
“我找他有事来过。”
“嗯?但是我还是要警告你,别瞎拐,知道吗?”
“知道。”
“你别跟我说知道,你要是但凡认一点路,我肯定也不至于找你找了快三个月找不到。”
”那……那我不是在逃命吗?哪可能直接跑回去呢?”
“你打小除了会走直线就是乱拐弯,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在分方向的时候切记不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有时候没……”
“别说了,赶紧进去吧,记住窗户被封了的那间就是。”
“你怎么会这么清楚?你来过?”
“为师不帮你先打探好了,你要弄到何时去?赶快,我还等着回去睡觉呢,都两天没睡个好觉了。”
夏露娜听了她师傅的话飞上了墙头,但是却不下去,她师傅回头看她还蹲在上边,问她干嘛呢?她转过头来说:“我不敢去了。”
“为什么?”
“我怕他嫌弃我,要不师傅你帮我去说吧。”
可惜她师傅并没有那个打算,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拍了进去。夏露娜差点摔在地上,好在平衡力好,一个趔趄之后站住了身体。听了她师傅的话忍住拐弯的冲动径直往前走,但是在做贼心虚的心理下听到一声水滴声便躲了起来,结果因为转了个方向就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了,背对着穆文墨的房间兜兜转转找了几圈也没找到那间她师傅说的带大铁链子的房间,最后还是在黑暗中突然不小心撞了一下门橼,转个身便发现了被木条钉死的窗户。她立马起身飞上那间屋顶,轻昴昴地将房间正中央的瓦片一片片揭起。房间内穆文墨闭眼躺在冰冷的地上,眼角和脸上全是半干的泪痕,双手抓着一个香囊放在肚子上,一副没了生气的样子,但是房间的一片狼藉可以看出刚刚有人大发了脾气,而在他一旁桌上的盘子里摆的是从未动过的饭菜。当屋顶传来瓦片被挪动的声音时,可以看出他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动了,接着他疲惫地睁开了无神的双眼,不过刚睁开又闭上了,心想不是窃贼就是来取他性命的人,无所谓。
当夏露娜侧身从上飞下来,轻声呼唤,“文墨,文墨。”他猛然睁开双眼,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了起来,从她身后用力地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吓了一大跳。他用着颤抖的声音问:“是你吗?露娜?”
夏露娜此时正被他吓一大跳,还没缓过来。穆文墨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她,想要看清她的容貌,当月亮从云后露出来,皎洁的月光透过屋顶的空洞照进房间,点亮他们的脸时,穆文墨霎时红了眼眶,将她死死地抱住了。他开始失声哭泣起来,抱着她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少许,她将头从他的胸膛抬起,轻唤一声:“文墨。”然后泪流满面地埋在他颈窝上,随着一声声抽噎两人越抱越紧,他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抱进他的身体里,将两人融为一体。在洁白的月光照耀下,他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他亲吻她头顶乌黑的秀发,吻上她洁白的额头,看她哀愁的泪眼,用依旧抓着香囊的手,心疼地为她擦拭眼角的泪花,然后低头吻上她的红唇,白色的月光下,两人互相交织着的双唇如同两人之间相互缠绕的情愫彼此攀爬。末了,两人平静地相拥。
“文墨,对不起。”
“不,不,是我对不起你。”
“是我对不起你,我害你被骂,还被关了起来,你一定很难受吧。”
“不,只要你活着,什么都无所谓,你……”说完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悲伤地看着她的双眼,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文墨,我没死,是师傅救了我。”
“真的吗?太好了!我还以为……”他以为他现在抱的是个鬼魂。所以他听到这就话后很是兴奋,但是话音刚落,他又认为这可能只是一个梦境,眼神又平淡下来。
“嗯,我师傅她偷听到太子的密谈,柳青叶从一个人那里买到消息,说你可能把我藏在了你师傅的故居,我师傅就找到我了,把我给救走了。”
“可他们不是说太子亲眼看见你从屋子里跑出来,被射杀的吗?那尸体是谁的?”
“那是何信莲的尸体,就是那个江洋大盗,我师傅早就抓了她,废了她武功,只等着找到我之后备用的,她的脸是因为我师傅会外邦的易容术,小时候我因为太难学了就没有学它,觉得反正也没多大用处,又不做亏心事,何必用别人的脸,要是我早知道会有被通缉的这一天,那我是一定要学的。”
“太好了,你没事就好。”
“那个你……没事吗?肯定有事吧,我害得你犯了杀头的大罪,我师傅说,还好太子他要好好利用你爹,所以才没声张,不然你肯定就……”
“没事,没关系,你没事就好,我就算被打入天牢也一定可以逃出来的,你和你师傅现在何处藏身?安全吗?”
“我们……”
“怎么了?”
“我……”
“你怎么了?嗯?”
夏露娜突然松开了抱着穆文墨的手,向后退了两步侧身低头说:“我是地府的恶鬼。”然后又抬起头悲伤地看着他说:“他们说的没错,根本就不是太子……”她话还没说完,被穆文墨一把抱进怀里,抚摸她的秀发,又亲吻它们,安慰她说:“不要去在乎别人怎么看,不用去管他们,任他们怎么说。”
夏露娜听后忍不住哭出来并将他推开说道:“可我就是啊,灵族几百年来为民祈福消灾,这是他们的天职,他们是不会用这种事情徇私枉法的。”
“不管他,好吗?不要去在乎他们怎么说你,你一定要活下去,好吗?乖,不哭。”
“你……你知道?”
“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别哭了,乖。”
“你早就知道了?你那么聪明,你一定不可能相信他们的片面之词,你也清楚灵族的人自认人间仙族,正义凛然,以为天下苍生除害为己任,你跟师傅一样,从一开始就知道。”
“你不会生气吧?”看她的表情,他迟疑了一下,害怕她会生气。她被他给气笑了,“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救我,打从一开始,聚贤轩那时候你就猜出来了,是吗?”
“嗯,那时候是猜的,后来,确实是肯定了,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承认我是自私,但是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责怪你自己,每个人的出生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你又不知道不是吗?”
“哼~你怎么知道我自己会责怪我自己啊,我才不会呢,我得我师傅真传:做人一定要自私自利顾自己,不要做大义无私的笨蛋,因为那样只会苦了自己去成全别人,最后到头来自己死了什么也没捞着,别人倒是还活的好好的,不值得。”
她得知他完全不在乎她是恶鬼,甚至还包庇她之后,心头的乌云全部消散了,恢复了从前那副笑容满面,精神饱满的模样。他宠溺地抚摸她粉若桃花般的面颊,看着她的笑容和听到她不会自戕,他心情也开朗起来。
“我……我……我明天就要去外邦了。”夏露娜刚刚才拨云见日的面庞,此时又笼罩上了一层乌云。穆文墨听后松开了抱着她的手,感受到背上被撤离的温度,和被抛弃的氛围,夏露娜惊讶地瞪着他,穆文墨一边将香囊放进怀里,一边犹豫地问她:“明天就走吗?”
“嗯……”
穆文墨看着她叹了口气,想清楚了她为什么会这么急离开后,他对她说“等我一下。”然后她便疑惑地看着他离开,进了内房,她懵着脸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左右转动眼珠子,不明所以。一会儿,穆文墨从里面着急地走出来,叫她先坐一会儿,他马上就好。
“啊?”
“你先坐,我还要写封信。”
穆文墨将她按在凳子上坐好之后又急忙走到书桌旁,摆好笔墨纸砚。不一会儿功夫他就已经收拾好了,还换了身行头,在夏露娜的惊讶之中,他带上包袱,拿着剑,带着她一同离开了房间。三人在围墙外会合了,穆文墨在灵禾惊喜的目光中,恭敬地喊了她一声,“师傅。“灵禾看着娇羞的夏露娜,笑着说:“干得不错啊。”两人相视一笑,然后跟在灵禾身后出了城。三人回到破庙收拾了行李之后决定趁着夜色连夜赶路尽早远离苍龙城,避免被人发现穆文墨;夏露娜有她师傅给她备的易容皮,但是穆文墨没有,为避免引人注意,还是先远离熟人较多的苍龙城为好。
当穆宏年和穆清风得了家丁禀告说穆文墨消失不见,赶到房间去看时,发现屋顶漏着一个大洞,房间看似什么也没少,昨天的饭菜和今天早上家丁刚端过来上面还飘着热气的饭菜一起放在桌上,书桌上留下一封信和一个盒子,屋内却没了人。一夜之间看着苍老了不少的穆宏年颤抖地看完手中的信后,失声痛哭,“逆子啊!逆子啊!”穆清风从他父亲手中拿过信去看,发现确实是穆文墨的笔迹,那宣纸上面写着:孩儿不孝,迷恋恶鬼露娜,招至家中多变。吾自幼引父母烦恼,忧心,如今酿此祸端,亦无法挽回,愧对父亲,无颜再面,遂欲出家云游。望父母兄弟勿念。少一不孝之子,父亲或得长寿。不孝子穆文墨留。穆清风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一方雕刻精致的端砚,不用说是送给穆宏年的——今天是他生辰。
穆清风抬头看看屋顶,再环视一下四周,他发现这洞口整整齐齐,屋内干干静静不见细碎的瓦片,分明就是有人从屋外闯进来的,而不是从里面出去的。回想起穆文墨头次使用诈死的手段欺瞒天下人时,穆清风嘴角微微上扬,心想该不会又一次奸计吧?但是他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又不像是装的。
这边穆文墨她们三人已经远离苍龙城一百里开外了。她们找了一家客栈歇息,吃过早饭之后夏露娜便和她师傅一同进屋歇息了,穆文墨躺在床上,想着自己这两天的得失忍俊不禁地笑了,由于悲伤了一天,又赶了一夜的路也累了,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又想起了今天是自己的老父亲的生辰,又忍不住悲伤自责起来。回想起自己的父母,他深感到自己的不孝,他安慰自己,他们少了他一个儿子,还有五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和一堆孙子孙女,自己在他眼前只会惹他不高兴,少了他,他父亲更省心。而露娜——他的小团子(从她师傅那夺来的昵称),无父无母,只有她师傅和他,若是他也抛弃她——不可能的!他不会抛弃她!想到这他明白过来,自己就是自私,根本无需做这些比较——他就是舍不得她!
开始的时候,灵禾看着这小两口腻腻歪歪的还挺高兴的,后来发现自己当成女儿从小养到大的徒弟越来越粘着穆文墨而疏远她时,她就显得大不高兴了。今天她们是野外露宿,没有分房间睡,夏露娜就粘着穆文墨,准备睡在他怀里,灵禾就板着个脸说:“还没成婚就睡在一块,成何体统!”
“我们又没干什么,只是睡觉而已。”
“那也不像话!若是被人知道了,岂不耻笑。”
“哎,你……”夏露娜话还没说完就被穆文墨给打断了,“师傅说的对,这样确实有悖道德常理,既然如此,还请师傅您为我们主婚吧。”
夏露娜听完痴痴地笑了,拉着他的手将脸埋进他胳膊里。
“你!小伙子,挺奸啊。”偷鸡不成蚀把米此时用来形容灵禾是再适合不过了。穆文墨拱手低头对她说:“我虽不能敲锣打鼓,用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铺路娶小团子,但是我会拼尽全力用生命去保护她。”一番真挚诚恳的语言不仅将夏露娜感动得泪眼婆娑,把灵禾也说动了。明明是他抛弃了荣华富贵与她亡命天涯,还明知她是恶鬼却逆天而行护她周全,此时一番话却无半点牺牲之态,还满是谦卑之姿。
“墨,呜呜~”夏露娜被他感动得抓住他的手臂就直哭泣(不过也就刚开始那一滴泪,之后都是光打雷不下雨)。
“那行吧,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灵禾被他说的还挺尴尬的,还喝一口酒缓解一下,然后看着自己那徒弟又接着对他说:“我可先告诉你啊,你别看现在她对你小鸟依人的样子,脾气大着呢。”
“你胡说什么呢?人家脾气可好了。”夏露娜躲在穆文墨怀里忍不住笑意,一直在痴情地傻笑。穆文墨见她那撒娇的模样也是一脸的宠溺。灵禾听了之后露出一个十分嫌弃的表情,然后围着火堆尽量远离了这一对你侬我侬的小情侣。
披星戴月半月之后她们已经到达秦南地区,接下来进入黎国边境,横跨黎国,穿过弥海就可以到达她们要去的外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