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早天还没大亮呢,穆文墨便起床练剑了,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他太兴奋了,凌晨睡的觉,睡了几个小时就醒了,还毫无倦意。下人揉着眼睛问他怎么起这般早时,他说天气好,早睡早起身体好。完事在家丁差异的眼神下又接着说:“许久不练这套剑法生疏了,今日要好好练练。”家丁没管他(也管不着)拿着洗脸巾走了。
明天就是穆宏年的生辰了,而穆宏年一向清正廉明所以每逢过寿的时候都是自己一家人过,从不办宴席请客让别人有送礼贿赂他的机会。所以他也一直被那些表面夸他清正廉洁,两袖清风,一年过两次生辰,办两次寿宴的达官贵人们在背地里嘲笑他榆木疙瘩。
在一大家子其乐融融,温馨美满的氛围下,满脸春风得意的穆文墨不仅令家长兄弟,家丁丫鬟们奇怪,就连七岁的穆诗都觉得好奇忍不住问他,“五叔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
“嗯?有吗?”
“有啊,你一直在笑。”
“我爹的生辰我当然高兴了。”穆文墨笑着对穆诗解释,但是却引来旁人哈哈大笑;三夫人宠溺地说:“这孩子。”穆宏年高兴地喝一口酒看着他说:“我过了这么多个生辰了,怎么也没见你这么高兴过啊。”穆文墨含笑说:“那不是以前年幼不懂事吗。”大夫人却笑道:“我看呐是有喜事要临门。”二夫人连忙问:“是什么喜事?”大夫人若有其事地笑着盯着穆文墨,显得意味深长。穆文墨没吱声,只是给穆诗夹菜,他本来是收敛笑容的,但是忍住了没一会儿又笑逐颜开了。穆宏年嘬一口酒,笑着说:“虽然我和苏千钧合不来,但你爹我是个开明的人,只要你们两个真心实意决定了在一起,我是绝不会阻拦的。”
“呦,这是?”
穆宏年这一番话可是震惊桌上不少人,以二夫人最为惊讶。不过他这宽宏大量的理想可并没有让穆文墨兴奋不已,反而塌下脸来看着他,而后又在他疑惑的目光中移开。穆宏年不解地看着他,将酒杯放下来问他:“怎么?难道不是苏韵舞?”其他人也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他现在又已经恢复了从前那副冷谈无情的模样,看了他们一眼说:“不是。”
“那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三夫人听了之后很是生气了。
“只是我的酒楼和客栈近来盈利了不少。”
“就知道整这些没用的东西!”穆宏年气得把杯子和桌子相碰撞发出一声极具威严的撞击,吓得穆诗手上好不容易才夹的肉丸子又掉到桌上去了,穆书礼的儿子在一旁哇哇大哭起来。穆宏年不管那娃娃的哭叫,问他:“那你成天跑去将军府干什么?”
穆文墨说是苍辰旭喜欢苏韵舞叫他去作陪。穆宏年听了之后更气了,把筷子一摔朝他吼道:“他还需要你去作陪!你别去把人家的姑娘吓跑了就谢天谢地了!自己打着光棍,居然还给花花公子作陪泡姑娘,你怎么那么不知羞耻,不害臊吗你!啊?穆文墨!”
要说穆宏年修身养性,又是出自书香世家,脾气向来是温和不燥的,但是一旦遇上穆文墨的婚事这一话题他就能立马炸毛,暴跳如雷!穆文墨早已习惯这些谩骂,看他一眼不做理会,帮穆诗夹肉丸子去了。
“既然你对苏韵舞无意,那就不要再去将军府了!现在太子和翌王关系正紧,你不要去凑了这热闹。”穆宏年一听苏韵舞没希望了,失望得早饭都没了胃口吃不下东西了,把筷子拿起来又放下。本来是想着只要他能娶亲,就算是苏千钧的女儿他也能接受,现在可倒好,连苏韵舞都不能打动他,看来他是彻底没救了。其他人看他如此生气都不敢出声了,吃饭嚼菜都不敢大声,生怕挨骂。一家子人全瞅向穆文墨看他做何反应,他倒是无所谓的态度,还恭恭敬敬地回了句,“是。”气得穆宏年斜着脑袋瞪着他,心想连一点侥幸都不给他留!穆宏年被气得坐了没一会就起身走了,其他家眷都是一副面面相觑,心照不宣的表情;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只留得三夫人怅然若失,闷闷不乐。大夫人本来还想说他一句,明天就是他爹的生辰了,叫他不要气他爹。结果一回想穆文墨从头到尾都没顶嘴,最后还十分的顺从,于是便摇了摇头算了。穆清风盯着他没有说话,他对视上他大哥的目光后,心虚地移开跟穆诗说话去了。二夫人叹了口气对他说:“你爹迟早有一天被你气死。”穆子宣说他,“人家苍辰旭三妻四妾,花言巧语一大堆,哪用得着你去当绿叶,你不肯娶亲就算了,还干出这些蠢事来气爹。”穆文墨瞧也不瞧他,就当作没听见一样,继续和穆诗说说笑笑。大家都拿他没办法,见穆清风都不说话,也就不再理会他,说别的事情去了。
从穆文墨十六岁起,四年来这种情况与年俱增;最开始一年十之八九都是穆宏年胜出,于是穆文墨就干脆直接跑出去游历了一年,后来被他娘说病重给骗了回去——结果是帮他说了一门亲事。在他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声俱泪下的劝说下他终于答应了这门亲事。不过在两天后特地安排他们见面的雅集上,这位王小姐被他一个冷眼给吓跑了,一头撞进了穆书礼的怀里,从此一眼定终身,两年后就给穆书礼生了个大胖小子,穆文墨还是孑然一身。从那以后他娘再也没好意思明着跟他说过娶亲的事,他跟他爹基本上辩成了五五开,近一年多来穆宏年胜率每况愈下。后来干脆言之他爱结不结,反正吃亏的不是他;他穆宏年的老脸也早就被他丢光了,不在乎这一遭。说虽然这么说,但是每逢遇着来说亲的他也照接待不误。穆文墨是铁了心不结,他也是铁了心一定要给他找,父子两的倔强谁也不服谁。丞相府里早就有人说,若是哪天五公子娶亲了,丞相一定会把鞭炮放到城门口去,不仅得‘铁水打花’还得放‘火树银花’来庆祝。
正当他们全部的人在穆宏年走后拿起‘放鞭炮的梗’取笑穆文墨时,门外有人通报太子的家仆带了一封信要给穆丞相。大家都疑惑怎么大清早的有什么急事?不过心想都是官府的事与她们没多大关系,在意的都只是几个男眷。穆文墨放了碗筷准备出门,说是去茶庄看看。不过他还没走出大门就被他爹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抓住了,一把将黑纸白字甩他脸上,骂他不孝子。然后喊下人把大门关上,抓了旁边家丁的扁担就往穆文墨身上抽,看得一旁的人都惊呆了!吓得挑担子的家丁连连后退,生怕打到自己身上。
穆清风赶来,捡了一旁的纸去看,看完之后神色一惊,马上就把纸撕得粉碎捏在手心里,穆子宣和穆书礼正在拉架(穆文墨单方面挨打)。好不容易才被穆子宣和穆书礼拉住的穆宏年气得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口里一直念叨着:“你这该死的不孝子啊,你是想要害死我啊,害死我啊。”
穆文墨站在一旁猜测出他的意思后瞪着眼睛,惊讶中又透露出害怕,他担忧地看向穆清风想要从他那里得到答案。穆清风一脸忧思地看着他,无法开口。穆文墨顾不得再看一眼软在穆子宣身上口水鼻涕一块流的老父亲,立马担忧地从围墙上飞出去了,看着城西方向悠然飘起的一缕青烟红了眼眶以平时达不到的最快的速度往夏露娜住的竹屋飞去。留下穆宏年在府内失声痛骂,“逆子啊,逆子。”
站起身来发现穆文墨不见了以后又喊穆清风赶快去把他追回来。
夏露娜躺在地上,明眸中倒映着缓慢舞动的大火,眼角留下两行清泪,她心想:“为什么她会是地府的恶鬼,为什么她注定了要死亡,既然她一定要被杀死,那她来人间的意义是什么?她为了什么存活这十八年?就为了见到穆文墨吗?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知道以后是不是会很伤心,明明他们昨天才刚在一起。她碍着了谁一定要死亡?”眼泪在火红的焰火之下缓缓流淌,带着她的悲伤一同消失在黑发之中。
穆文墨越靠近城西发现烟越大,也越清楚那起烟的地方是何地,他飞快地赶往那里,却踟蹰不前地在竹林外停了下来,看着前方冒着滚滚青烟在熊熊烈火中若影若现的竹屋,他悲痛地跪在了地上,眼泪掉在石子上画出一个黑色的圆圈,头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抓着右襟的左手指骨突出成青白色,右手捶在地上,砸出一个坑来。他内心的痛苦无需用文字来形容;他的眼泪没有声音。大火中燃烧的竹屋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与他用脑袋和手一遍又一遍锤击地面的声音相互交替亦或同时奏响,形成这里最悲怆无奈的音调。
熊熊烈火外站着的是太子带领的十六个锦衣卫,他们将竹屋团团围住,看着烈火燃烧。太子听到柳青叶的报告后看向穆文墨跪着的方向冷哼一声说:“肥胆还真挺大,竟然还敢追到这来,若不是看在他爹对我忠心耿耿的份上,我定不饶他!害我被老十六他们这么打压,还说什么我是为了私心故意整他未来侧妃?呵,我就是故意的,又能拿我怎么着?”
“看来是天意如此,帮您不帮翌王。”
“哼,我还真想把这一幕给老十六看,叫他瞧一瞧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被活活烧死在这大火之中,他的神情是怎么样痛苦的,会不会比这穆文墨更痛苦呢?哈哈哈哈,估计他要是来了也是差不多这副神情吧,哈哈哈哈。”
“真是想不到这穆文墨历来不近女色竟会干出这种事来,想来他那日在聚贤轩说她喝醉了怕是就已经开始在护着她了。”
“哼哈哈哈,管他们呢,不管怎么样反正现在这天灾是彻底消除了。只是一想到不能将此时公布于众宣扬我的功德我就生气,恨不得弄死这该死的穆文墨,狗蹄子。”
“皇后也是为了您以后的登基之路着想,若是将穆文墨私藏恶鬼的事情公布天下,那他势必会被置藐视王法的欺君大罪被斩首示众,那样的话肯定会得罪穆丞相,失了穆丞相咱们就等同于失去了右臂。”
“哼!”太子冷哼一声,又回头去看穆文墨,看见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很想问一句死了吗,但是他知道是不可能的。其实他也很想上前去踢穆文墨两脚解气,但是他自己知道打不过他,所以也只能是在心里幻想一下而已。在心里踢完穆文墨之后又想起问柳青叶,“我不是来这里确认过夏露娜之后就叫人给穆宏年送了信吗?怎么他还是没把穆文墨拦住,叫他跑了出来?果然母后真是神机妙算,先弄死了夏露娜才叫我送信,避免穆文墨前来救人。”
“就算他真来救人我们也不怕他,这里都是皇家锦衣卫,任他武艺高强也无可奈何。”柳青叶一脸鄙夷地看着大火说。
太子撇着嘴角问她:“那他要是铁了心就要救夏露娜出去,你是伤他还是不伤?”柳青叶收敛了自己得意的笑容,低头向太子赔了不是,自称愚昧。这时他们听到了一阵马蹄声,转头发现骑马飞奔而来的穆清风和穆子宣。
穆清风二人下马想将穆文墨扶起,但是他却一直保持着跪地磕头的姿势岿然不动,穆清风心疼地唤他一声,“墨儿。”
少许穆文墨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眼中的恨意和悲伤相互交织着,拳骨突出,步伐坚定,往竹屋的方向走去。穆清风赶忙向穆子宣使了个眼色;穆文墨便在穆子宣的掌下昏了下去。
穆清风走到太子面前,看了一眼面前在火中倒塌的竹屋,他面带微笑地谢过太子,并说自己的弟弟年幼不懂事才会犯下如此欺君大罪,多谢太子如此厚爱袒护,将事情私下处理;还说如此重恩他穆清风没齿难忘,定当为朝廷孝尽犬马之劳,不负厚爱。太子的得意之色喜露言表,满意地挥挥手对他说:“穆丞相对我朝向来忠心耿耿,穆太傅在世时对我也是极好的,包庇你们一回不算什么;只是你可得把他管严了,不能再酿祸端了,此番好运是被我发现了,若是被别人发现,这可不仅是欺君大罪,甚至可能是诛九族的大罪!”
穆清风听后接着又向他道一遍谢,两人并肩往回走去。柳青叶看已经烧了快半个时辰了,竹屋已经倒塌,那具被烧得焦黑的尸体在风向下时隐时现,便叫人都撤了,只留下三个人观看火势,留心别烧了林子。
穆子宣将穆文墨横放马上将他运回了丞相府,太子也一并去了,在丞相府里接受了穆宏年的磕头跪谢。太子将他扶起告诉他,他是朝廷重臣,对他又向来有恩,所以才会出此下策帮他,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又说了种种为了帮他瞒住此事有多么不易,然后走之前叫他一定要把穆文墨看紧了,叫他千万不要对他放松警惕——这是因为他怕穆文墨找他报仇。穆宏年千恩万谢地将太子送走之后,立马就叫下人把那逆子关住!不许他出门,以后也别想再踏出家门半步!如果不是舍不得,我相信他一定会说——打断他的狗腿,不叫他出门。之后丞相府的家丁便忙着把穆文墨的房门上锁,窗户钉钉,全面封锁他。
与穆家一片悲凉的景色截然相反的是鞭炮声彻响的将军府。灵羽得到苏韵舞的肯定后,便满心欢喜回去将事情告诉了自己的父母,而后灵云阁阁主便认为婚事最大,于是带着灵羽一家暂时先从追杀灵禾的任务中脱离出来,备了价值千金的聘礼前来将军府提亲。一表人才,天之骄子的灵族接班人灵羽铺五里彩礼拜访北国将军府的事传出以后不知羡煞了多少未出阁的姑娘。苏千钧虽然舍不得嫁女,但是对灵羽也挺是满意,又是在灵族阁主的面前,没敢多整他,只是口头上威胁他几句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今日悲伤的丞相府到了下午的时候,丞相府的餐桌上依旧没有丝毫的欢乐之气,开始时大家还强装笑容想讨穆宏年的欢心,但是坐了没半盏茶的时间,菜还没上齐,穆宏年便悲伤地走了,留下一个孤落的背影给他们。三夫人没来吃饭,在房间里哭泣。大夫人眼底冒着泪水叹一口气,“好好的家怎么就弄成这样了。”二夫人生气地说:“都怪了这该死的文墨!成天不知道在整些什么!好好的家弄的不像家,本来他出去了好好的,他一回来就全乱了。”
穆清风身为一家的长子,具有担当一家之主的重任,率先拿起碗筷,叫他们先吃饭吧。二夫人问他穆文墨又闯了什么祸时,他只是说一些官场上的事。然后又接着说:“墨儿前些日子不是老是往将军府跑吗?被人在太子面前参了一本,说他欲与太子为敌。”
“就这样?老爷就把他关起来了?”二夫人深表疑问。
“嗯,二娘您知道的,爹他向来与苏将军不和,本来想着墨儿是对苏韵舞有意,对他去将军府的事也不多加管制,但是今早一听墨儿娶亲的愿望无望时就已经很是失望了,您今早也看见了。后来太子送来了别人参墨儿的信,墨儿生气便想要去找太子理论,被我和子宣赶上将他打晕了才带回来。”
“竟是这样,这文墨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怎么能想到去找太子理论呢?”
“墨儿他不喜欢被人冤枉,心急了些,我怕他闹出事,心急就叫子宣将他打晕了。”
此时下人们也已经将菜都上齐了,于是穆清风再一次叫大家开吃,不要因为穆文墨的事情影响了食欲,肚子吃饱了才是最好的。他虽然叫了别人大吃,但实际上他却是吃的最少的,不过也是最后才离桌的。
等到傍晚皇上叫了太监来给穆宏年送礼时,穆宏年已经睡下了,被叫醒后吓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慌乱地起床去迎接圣旨,跑到大厅时,腿脚直发抖,生怕是一道来砍头的圣旨。听到太监祝贺他时,他还神情一愣,然后在太监的带领下才回想起来明天是自己的生辰,皇帝叫了太监是为他祝寿的,不是来取他五儿子性命的。他跪在地上说‘谢主隆恩’的时候眼里充满了感激的泪水,引得太监还笑他,“您今儿个这是高兴得都流泪了?”
穆清风上前回答,是因为皇上御赐之物实在是太贵重了,所以父亲才会如此激动。
“对对对,太贵重了。”穆宏年反应过来自己情绪有些过激了,连忙加以掩饰。然后又吩咐丫鬟赶紧上茶,虽然打从一开始穆清风就已经安排好了,不过他又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