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将叛国了。
这个消息传到这方尊贵案几上的时候,握着奏折的手的主人愣了愣,随即挥手扫落了桌上摆着的贵妃送的羹汤,顿时一地狼藉。
“陛下息怒——”一室宫人朝臣跪了一地,语气惊恐。
“传朕旨意,将军府阖府上下……”半晌,地上伏跪的人才听到皇帝没有情绪,念着旨意的声音。
如此,也阻止不了你们,是吗?
如此情比金坚,真好啊。
所以到最后,求而不得的,自以为是的,棒打鸳鸯的恶人,只是他,对吗?
可是明明,明明就是他先来的啊……
“努力想到什么东西,其实只要沉着冷静,就可以轻易神不知鬼不觉地得到,而如果过于使劲地闹得太凶太幼稚,太没有经验,就哭啊抓啊,像一个小孩扯桌布,结果一无所获,只不过把桌上的好东西都扯到地上,永远也得不到了。”
母后,当年你说这话的时候,我还不懂,可是如今我懂了,却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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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等回到故城,他一定会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娶她做他唯一的妻子。
她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回应。
陌生的敌国宫墙里,也开出了一样的桃花。
只不过今年的三月,没有人陪她赏桃花了。
“你是何人?”一道爽朗的男声突然在她背后响起,惊得她转身往后退了好几步。
看清了来人,竟是一个衣冠楚楚的公子,一身月白长衫,眉清目秀中透着几分故人的影子。
“我……”我是谁?她闭了口,有些不知所措。
是啊,在这里,她是谁呢?
“啊,我知道了,你是跟着那将军来的吧?”他朝着她挤了挤眼睛,一脸挪揄,“毕竟他是去陪我妹妹,带着你这个婢女也不方便,只是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远处可是宫中禁地,你还是不要乱走的为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眼前纤弱的身子似乎晃了晃,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微微垂了下来。
他听见她的声音诺诺:“多谢公子告知,奴婢告退。”
“公子?你不知道我是谁?”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也是,你不是我国子民,不知道也正常。”
“……”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没有说话。
听他自报家门,她才晓得,眼前的这位肖似故人的公子,是这皇城里的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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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了?”
捏着她的手臂的手力气有些大,她挣扎了一下,没有撼动分毫,也就放弃了。
“那只是缓兵之计,如若不然,他们不会信我。”
“嗯。”
“你放心,我不会真的娶公主,只不过掩人耳目罢了,公主是个通情达理的,她晓得我的苦衷,也说了不会与我计较,还愿意帮我……”他说起另一个女人的模样,竟然还带着一丝有些似曾相识的温柔缱绻。
“好,我知道了。”她突然打断他的话,脸上笑意端庄贵气,一如当年那个名动京城的丞相独女。
“我就晓得,你是知道的,定然不会怨我的,你是个贤良通透的,明白我的。”他的声音里竟然还有几分不出所料。
将军怎知,我知道的是什么呢?
同样的错误,犯一回就罢了,吃了教训,明了事理,人也清醒了。
这世上,她也从未听说过,有谁离了谁就过不了,都不是不可或缺的人物,没道理她就得耗尽一生的岁月,去实现那些有可能的海誓山盟。
话本子里的故事,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她敛了神色,眉目如画,唇角弯弯地看着自己跟前一身铿锵,剑眉星目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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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皇家在漓水边设了赏龙舟的长亭。
来到这里几个月,她也习惯了和以往差别不大的生活。
公主和准驸马坐在距离皇帝最近的坐席,她就站在这个准驸马的身后。
“我想吃葡萄,你喂我嘛。”娇软灵动的声音蓦地在她前方响起。
“好。”她看见她的将军熟练地捻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紫果,剥了皮,喂到那樱桃小口中。
不对不对,这已经不是她的将军了。
似乎有一道眼光投到她身上,她抬眼望去,只捕捉到前方公主斜斜的眼角。
通情达理,吗?
真好,郎情妾意,天作之合,她倒是真的没有怨言了。
“喂!”她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她转头,就对上了一张放大的脸,差点惊呼出声。
“嘘——别出声儿啊,走走,我带你去个风景更好的地方。”三皇子朝着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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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不一样。
譬如,他不会拉她的手,不会摸她的头,不会将玉符塞进她的手里,也从来没有承诺过要娶她,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只是说,“我希望是你看到我的好然后喜欢我,而不是因为我要你喜欢我而喜欢我。”
心里好像被什么羽毛一样轻柔的东西挠了挠。
老丞相和丞相夫人是新将军府里不起眼的杂役,如此,他们一家三口都成为了家仆。
当然,相比于其他家仆,他们只是明面上的家仆罢了。
老丞相在行军途中被乱马踩断了胳膊,如今只有右手安然无恙。
“我当然愿意帮你,哪怕没有报酬我也愿意帮你。”他的笑从嘴角爬上眉眼,真挚地不像话。
“好,我相信你。”她也言笑晏晏,眉眼弯弯。
又是三月了,春暖花开,草长莺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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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国的主将,竟然是昔日叛国的将军。
兵临城下,箭在弦上。
“你满意了?”皇帝的鬓发整齐得仿佛是方才梳好,一身冕服华贵庄重,嘴角的嘲弄笑意扎眼无比。
贵妃是太傅的嫡次女,此时精致的妆容却被泪晕花了,“父亲不过是为陛下铲除奸佞,以正朝纲,陛下如今倒是怪我们的不是了吗?”
“奸佞……朝纲……”皇帝念着这几个字眼,歪着身子撑着手坐到了汉白玉的台阶上,眼里有一瞬间的泪光闪过。
“陛下,请您准许臣带兵出城迎敌!”程将军抱拳下跪,声音里却带着一丝颤抖,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一贯冷静自持的帝王如此失态过。
不知道是不是被隔壁争抢器物的宫人制出来的玉瓷碎裂声惊醒,皇帝抬起了眼,看了一眼那位太傅的得意门生程将军,风轻云淡地吐出一句,
“不必了,开城门,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