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年方二八的丞相独女,绝色佳人,名动京城。
他是子承父爵的少年将军,守关破虏,功绩显赫。
那一年,边境事变,他亲率三军迎敌。
也正是那一年,太傅告发丞相意图谋反,朝中半数老臣劝谏。圣上念在丞相往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免去株连九族,男丁充兵,女眷为奴。
牢狱之中,一袭明黄华袍的年轻皇帝冷眼瞧着蜷缩在角落里,鬓发散乱的少女,红薄的嘴唇吐出两个字:
“晚了。”
晚了。
苍白纤弱的手指捂着脸,有透明的泪水顺着指缝缓缓流下,无声的呜咽在阴森的狱中弥漫开。
充军途中诸多辛苦,她粗布袖子中的手里,攥着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白玉,上头突出来的白虎图样与不再细嫩光滑的少女肌肤相抵,像是无言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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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苍茫,阴沉的乌云似是即将倾覆,她听到了远方厮杀的吼声。
这便是边疆了吗?
昔日京城贵女,一旨明黄卷轴,便要沦为边疆军妓。
此间皇权,不过是生杀予夺,均在一人一念之间。
她无措地站在雪地中,站在一众穿着与她身上的粗衣一致的奴隶中,眼神紧紧跟随着,那骑着战马脸上尽是血污的将军。
“敌袭,戒备!”
敌军来势汹汹,显然是早有预谋。
斥候一身血汗狼狈,从马上翻落下来,拖着已经断了的半条腿,连军礼都行不稳。
“程将军带着援军,在得知敌军足有二十万,竟然,竟然折返了!”他咬着牙,一双布满红丝的眼,似乎要滴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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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军二十万兵卒压境,兵甲精良训练有素,远远看去,如黑云集结,虎视眈眈地准备一口吞下这座不甚牢固的小城。
“将军,那押解来的兵奴中有原丞相一家。”心腹的声音低到只够二人听清。
额边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凸显了出来,他的喉头滚了滚,只是下一刻,原本好好握紧的拳头,蓦地松了开。
“我早该料到,早该料到……”已经褪去大半稚嫩的少年将军,眼睛望向皇城的方向。
衣帛被撕裂的声音有些刺耳,手中攥着的玉不知道什么时候滚落了,落地的声音被放浪的笑盖住,听不见了,她的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之前的泪痕未干,便被一道新的洇湿了。
“砰——”一声闷响,将军的甲胄冰凉,少女的眼睛里渐渐汇聚起光亮。
“万幸,我没来晚。”声音有些颤抖,她看着他的脸,想伸手确认是不是真的,半晌又缩了回去。
“别丢了,”他将带着他手心温度的玉塞到她手里,“我说了,这道玉符,是给我未来娘子的……”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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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将孤身一人前往敌军之中谈判,这事前所未有,所有副将军师,都默认他会有去无回,更有甚者,已经做好了被俘的准备。
有悲哀的叹息声,夹杂着几句大逆不道的话,也没人斥责,因为此刻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沉重。
却不料,那丰神俊逸的将军,抱着簪了红缨的盔,身下的骏马一如它的主人,豪雄稳健地归了。
狼崽是不可以无所防备地养着的,虽然它小时候瞧着,像是可爱的小狗。
“你向敌军投诚了?”心腹的声音焦急,那可是杀了将军之父的敌国!
他却不做回答,只是走到一边,牵住少女的手,放在心口,“你可信我?”
“我信。”
“好。”
只要你信我,便是这天下人都不信我,我都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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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宫墙琉璃瓦之内,有一株株开着细密花朵的桃树。
“你看,我前几日发现开花,知道你喜欢桃花,就想着你来了能带你过来看!”蟠龙纹的皇子服加身,他的手里握着她的手,羞得女孩小脸红扑扑,像是这一树的桃花颜色。
“你说话就说话,拉我的手做什么!”她却甩不开他的手。
年年岁岁,侍弄御花园的宫人,也隐晦地知晓了这位小太子的心意,每回都在丞相家的小女儿来宫中时,识趣地避开了此处。
桃花团团,湖光潋滟,这一处亭外缤纷的颜色晃花了人的眼。
“我心悦你,再过几年,我便会向父皇请旨,给我们赐婚。”
“你说什么啊,快住嘴!”她急得拿帕子掩住了他的嘴,十几岁的小姑娘,当然早早知道了婚嫁的意思。
他却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清隽的眉眼含笑,“你不让我说,是不是害羞了?”
“没有!你再这样,再这样,我就去皇后娘娘哪儿告你去!”
“你去啊,想来母后知道了,也很乐意你做她儿媳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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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听外头人说,太傅之女出嫁,那可真是十里红妆,盛大的不得了。”
新来的丫鬟给她簪上一只粉宝桃花的簪子,自顾兴高采烈地说着,却没有注意到铜镜之中的少女,脸色越来越白。
“是啊,太子成婚,自然是场面盛大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换了吧,用那只白玉玉兰的。”
“是。”丫鬟虽然不解,但也手脚麻利地除了桃花,换上玉兰。
未曾想,成婚不过三月,太子妃便身染恶疾,暴病身亡。
“晚了。”
他听见她的声音,虽然此刻是春日阳光明媚里,却仿佛是腊月的冰雪,蛮横又不容拒绝地塞进他的心里,凉的他一个哆嗦。
晚了吗?
金尊玉贵娇养着的高门贵女,打娘胎里出来就是带着自己的骄傲和贵气,纵然爱了,也不会爱得越过自己和生养的家族。
这一点,他哪里就不明白,只是心存侥幸,终究还是不舍得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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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符上雕的是一只凛凛白虎,颇有几分将门传承出来的威风气息。
葱白的手指在上头摩挲了两下。
算了,毕竟是人家的祖传之物,还是好生收着吧。
她用紫檀木盒子装了,上了锁,可是没一刻功夫又打开来看了一眼,丫鬟在一边瞧着,捂着嘴笑了。
京城谁人不知,丞相府的千金是老来女,一直以来都是千娇万宠地养着,不晓得今后要便宜哪家儿郎。
如今及笄不过三月,那上门的媒婆几乎要踏破丞相府的门槛。
“哼,瞧瞧那些小子,哪里就配得上我家姑娘了?”老丞相这话还算含蓄。
“囡囡就是留在家里也不是养不起,犯不着那么急着嫁。”
丞相夫人眉眼弯弯,依稀可以看出年轻的时候是位美人。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许多年前的事情,夫妻二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