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眼间我在大学的第一学期逐渐进入尾声。学业并没有给我太大的压力,我认识了一群朋友,以同学和室友为主,其间还交往过一个女朋友。大学的生活每分每秒都能看到充斥着各种情绪的表情,和朋友打望美女,和女朋友吵架甚至分手。对了,还没撑过一个学期,我就和女朋友分手了,想起那天也很微妙。我们大吵了一架,双方都说了很多伤害对方的话,出口的文字深怕不足以形成刀子,插进对方最脆弱的地方。当我们最终一字一句把对方和自己赶到“分手”这个词语上的时候,大家又显得愕然和失落。涨红的眼圈,鼓动的青筋,因为这次争执我才突然意识到人那些充满情绪的表情有多常见,会有这个“意识”是因为晚上自己一个人在寝室享用失恋的时候,脑子里竟然出现了芬得拉的模样。既然有了这个名义上的“朋友”的头衔,刚到大学的时候我也经常电话给珍问问芬得拉的情况。那个时候同学之间都还不熟,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大家都显得局促青涩,不用花时间恋爱和经营新的朋友圈,自然能腾出大把时间做个热心朋友。但是年轻人之间有一种“自来熟”的活跃基因,加上珍毕竟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女人,一旦打开的话匣子真的是很难关上,每次给她打电话我都很纠结要不要提起芬得拉,她一说到芬得拉就能说出很多话题来。不过,难道我还能因为别的比如单纯的问候她而特意致电吗。时间久了,加上得到的反馈信息总觉得似曾相识,上一次的对话中似乎也是这样的状态,于是这种询问就越来越少。“每次说的都差不多,生活的恬淡平静,多好,说明一切都已经以这种旋律定调,芬得拉的生活。”总要有个理由去搪塞关于“作为朋友你怎么能纵容自己疏于关注”的内心指责。珍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她选择了更为原始的方式,她会给我写信。我收到也会看,尽管每次都感觉是在看一个第三视角的生活日记,毫无新意和趣味。
“托尔,你在学校生活还好吗,应该已经交了很多朋友了,甚至女朋友。我想你会希望知道芬得拉的情况,你会关心她的近况。我要告诉你,前不久我去了陶德先生的家,是芬得拉给我倒的茶,陶德先生说连饼干都是芬得拉烤的。芬得拉的身体已经完全痊愈,并且十分健康,她脸色变好后看着更漂亮了,但还是能像在病房里的时候一样,让人看到就生出一丝怜爱。因为是我去了,陶德先生就很放心的让我和芬得拉单独相处,芬得拉带着我去了后花园,那里的草坪你还记得吗,芬得拉就拉着我在那里坐了很久。陶德先生说她很喜欢在太阳好的时候待在那里,然后是花房,室内和室外的,芬得拉也都带着我走了走。所以我看得出来,她已经对那个家十分了解和熟悉了,她已经属于那个家的一部分,已经完全融入了那个家延展开来的生活。我跟陶德先生单独谈了谈,聊了芬得拉的身体,主要是她的眼睛和关于说话的问题。陶德先生觉得芬得拉是可以说话的,我记得在医院我也一直这样告诉你,她的声带没有问题。但是至今芬得拉仍然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可喜的是芬得拉的眼睛似乎能看得更真切了,毕竟她甚至都已经可以摸索着下厨烤饼干了。芬得拉这个名字真好啊,你该看看芬得拉穿白色裙子的模样,陶德先生还专门带我看了芬得拉玫瑰。她们站在一起的样子太美好了,一边的陶德先生的脸色反而没有芬得拉鲜亮,我在他家没久待,但是已经听到陶德先生沉闷且频繁的咳嗽。”
“托尔,你没怎么给我打电话了,我不确定打电话给你的时间什么时候比较方便,而且我个人也更加喜欢用书信的方式。芬得拉你还记得那孩子吗,离开几个月,你认识了大学的不少朋友吧,也不要忘记这个朋友。我这样说其实是出于自己的内疚,最近医院忙极了,加班很多,准点儿下班了也全身疲惫,什么都不想做,所以我也已经很久没看到芬得拉或者听到她的消息了。但是前不久我在医院遇到了陶德先生,我去病房巡查的时候,看到他被推了进来。医生说他是因为胸口疼被送来的,他自己打的电话,救护车到他家的时候,他已经在地上躺着了,蜷缩着身体,因为痛苦而发抖。我想芬得拉那时候也一定在,但是没有跟来医院,后来听说是陶德先生的意思,他担心如果他失去知觉,芬得拉在医院会不知所措。他现在已经没事了,醒了做了检查,开了药已经回家了。他在这里住了好几天,芬得拉没有来,当我问起芬得拉是不是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陶德先生告诉我在打电话给医院之前,他先打了电话给住在附近的莱拉,在感觉自己还没那么遭的时候他清楚的拜托了莱拉对芬得拉进行短期照顾的请求。现在他已经回家了,回家那天莱拉带着芬得拉来接的他,我送他们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太阳很好,阳光下面陶德先生的头发因为银白而被照得发亮,看他半佝偻的背影,和芬得拉一般高了。这次生病他大概会需要花些时间慢慢恢复。”
我想到和女友分手的那场争吵,自然也会去回忆和她在一起的甜蜜往事,再因为寝室过分的安静而想起今天出门前嘚瑟的告诉我今晚他可能不会回寝室的室友。愤怒,学院的篮球赛上,因为邻班队员明显犯规的恶意推搡和出言挑衅我们大打出手;因为她口中的“不重视”意外的和我眼里的“小问题”相重叠,我们因为这种对同一事物的不同解读争得脸红脖子粗,愤怒!得意,因为我们帮兄弟追求到了校园传奇的“女神”;因为我们捉弄了寝室管理员,以致他半夜在走廊大声的却找不到确切“凶手”的呵斥,强忍的偷笑里全是幼稚的志得意满!因无聊而满腹牢骚的课程,因一场社群活动顺利举行的成就感,每天在得失之间、日常交际之间穿插上演着各类情感。今晚,因为失恋的挫败或者被寻欢的室友独自抛下的失落,成了无处宣泄的思绪用以打发时间的游走去向。在各种情绪和表情之后,我捋出了一个面容——芬得拉。我突然想起这个名义上的“朋友”,会想到她就跟连续吃三天大餐之后突然怀念豆浆或白粥一样,几乎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
陶德先生越来越喜欢翻看以前的老物件,所有老物件中故事性最强的一定是照片。陶德先生一大早就在家里折腾,东翻西找,从地下室和储物间淘出了很多或者被染色或者褪色了的东西,其中就有一本很厚很厚的相册。“芬得拉,你想看看吗”。
“这是我小时候,还只能在地上爬的时候,看着像个女孩儿,我第一次给苏珊看的时候她就这么笑我,我记得当时我跟她争论了很久。好笑的是,在那之后虽然我嘴上不承认,但是偶尔自己想起来也开始觉得照片里那家伙看着像个女孩儿。”
“我年轻的时候,我一直都称不上帅吧,但是也算魁梧。这是苏珊,她嫁给我的时候,我们第一次搬到这里,还有那个花房,你知道吗,花房是完全按照苏珊的意思装修的,她真的擅长安排各种东西的摆放。”
因为已经是冬天,能为花做的事情已经不再多,确切的说是陶德先生似乎不怎么想挣扎些什么了。他每天只去花房看上一眼,然后就在屋子里待着,他和芬得拉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把旧照片从相册里抽出来,整齐的摆在地毯上。虽然看不真切,但是陶德先生指着哪张照片,芬得拉都会盯着看许久。“啊,就是这张,这是苏珊最喜欢的裙子,她离开时很多她的东西都一起火化了,但是我记得这条裙子我留着。我能找出来。”
这条裙子显然被陶德先生很好的保留在自己的房间里,他没有弄出乒乒乓乓的动静就翻出来了。“你看,芬得拉。”脚步声比陶德先生的话先传下来,几乎能说他是一路小跑着跳下来的。他在芬得拉面前,两手提着裙子的两肩的位子,裙子很平整的展示在芬得拉面前。那是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略微收了点腰身,长袖V领,下摆的垂感很好,自然飘逸。“芬得拉,我把她送给你吧,苏珊说以后我们要是有了孩子,如果是个女孩儿就把这裙子留给她穿。芬得拉你愿意去试一下这裙子吗?”
芬得拉接过裙子,用手抚摸了一下面料,很柔软,这种手感让芬得拉很欢欣。她起身往楼上去,很快就换了裙子下来,还特意的为搭配这裙子给自己简单的挽了个公主辫。
“你看,你多像她,这裙子很适合你,芬得拉,这裙子很适合芬得拉。”
陶德先生把苏珊的照片放到芬得拉身旁,来回打量着。芬得拉看了看照片里苏珊的模样,尝试着模仿照片里的姿势,因为看不清楚,她笨拙的摆了半天,然后看着陶德先生。“哈哈,芬得拉啊,你太可爱了。”陶德先生看着芬得拉,又慢慢放沉了呼吸。
“但是芬得拉哟,你不是她,你们一样美丽,但是你比她更透彻,因为你的脸上没有她那样带有喜悦的指盼,你的脸上透彻得像没有云的天。你不是她,你比她更让我小心翼翼。如果我不想破坏清晨花瓣上自然凝结而成的露珠,我就只得远远的看着,还要护着周围的风不要作怪。翻土、施肥、浇花、剪枝都做不了,都会让那露珠受到伤害。最后我这般小心翼翼,远远看着,露珠却因为阳光和悄无声息上升的温度蒸发殆尽。”陶德先生看着照片,用手摸了摸找里苏珊的脸,又再伸直手臂将照片放在芬得拉旁边。他突然猛地抽回了手,双手不停的颤抖,这种颤抖很快传递到了全身,直到把眼泪都颤抖着要从眼眶蹦出。芬得拉站在原地,看着陶德先生。“睡吧,芬得拉,休息吧。”陶德先生用十分疲惫的语气,微弱的气声吐出这句话,“不用管这些,我会慢慢把他们收起来的”。芬得拉上了楼,陶德站在原地,直到听到芬得拉房间门关上的声音。他终于才得以瘫坐在地毯上行,双手捧着脸哭出来。
那天晚上一楼客厅的灯亮了很久,到后半夜都还能听到壁炉偶尔蹦出的火花炸裂的声响。陶德先生收拾了很久,很久。一晚上都没有再听到上楼的脚步声,他大抵是在沙发上睡了一晚。第二天,芬得拉被窗外一阵陶瓷碎裂的声音惊醒,她匆匆的起身,站在窗户往外看,是花房的方向。芬得拉穿好衣服走到花房门前,花房里一片混乱,花架上的花少了一大半,地上能看到破碎的陶瓷花盆和散落的泥土,花的枝叶凌乱的落在上面或者半掩在泥土里,裸露出来的根茎弱不禁风的颤抖。尽管这样的画面在大清早突然出现在眼前,芬得拉到底还是没有发出什么惊叹,连表情上也没有太明显的变动,她带着略微的不解平静的看着地上的乱象。“吓醒你了吗,芬得拉。我早上想来看看她们,然后,可能是架子太久了松散了,要么就是风太猖狂。”分布在花架两端的螺丝钉被铁锈包裹着,但是倔强固执的嵌在墙里,昨晚上下了雪,早上老天已经没有多少精力再大力吹嘘。陶德先生站在花房里面,看着眼前的狼藉双眸在眼眶里抖得厉害,像一个中学生看着因为过失莽撞而被自己捅伤,倒在巷角呻吟的魁梧醉汉,瘫软的抽动身体,嘴里还不停的骂骂咧咧。陶德先生没有拒绝芬得拉的帮助,他们一起收拾了花房,所有打碎的花按照陶德先生的意思,全部埋了。“没关系的芬得拉,来年他们能在这片区域滋养出更完美的。”这一切花了他们差不多一天的时间,中午饭是简单的热了些汤饭,然后就继续收拾残局,一切了结的时候天已经开始往夜幕的方向走了。陶德先生和芬得拉回到屋里,芬得拉的裙摆全脏了,手上也是泥土,甚至发梢。额头上的刘海因为汗水的缘故,凌乱的贴在芬得拉脸上,“芬得拉,去洗洗,收拾一下自己,芬得拉。”这句话,陶德先生几乎用了见到芬得拉至今最重的语气。
陶德先生慢慢缓和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忙活完了一顿简单的晚饭,芬得拉洗漱干净站在餐桌旁边等着他。两人和往常一样坐下来晚餐,陶德先生一直低着头,从他端着晚餐走出厨房,看到笔直站在餐桌旁的芬得拉开始。他安静的安排并吃完了晚餐,带着滚烫的悔意。
“我为什么要摔碎那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