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德先生,我想来看看上次带过来的花。”“当然,你应该可以带她回去了,她现在已经好多了。”陶德先生起身往花房的方向走,房子的旁边,紧挨着主屋一门之隔还有个室内的花房,“芬得拉还好吗?我今天没有看到她。”“当然,她在后面花园,阳光好的时候她喜欢待在那里,光线充足的地方她能看到更多看的更清楚。”陶德先生报出了一盆蝴蝶兰,送到莱拉跟前。“你走到餐厅那边就能从窗户看到她。”莱拉是陶德先生的老朋友,他们家的花园就是陶德先生当初帮忙设计打造的,之后家里名贵的或者莱拉特别中意的花都是陶德先生帮忙打理。莱拉从窗户望了一下,看了看后花园草地上坐着的芬得拉。“她眼睛能看到了吗?你要照顾这么多花和她,会不会有困难?”
“当然没有,芬得拉能帮我很多,她喜欢花,有时候我会带她去植物园,她已经能帮我照顾那些孩子了,只是慢一些。
“我看到你走路有些困难,你的腿有什么不对吗?”
“痛风,总会时不时的来找点儿麻烦。”
“我可以去花园看看她,跟说说话吗?”
“恐怕不太方便,她不能说话。你要是愿意我还是可以带你过去,她能听到。”
莱拉和陶德先生虽然认识很久,但是称不到朋友那种层面,每次都是这样寒暄几句,几个来回而已对话就终结了。除了花艺,陶德先生在交际方面的确不是一个主动且高明的人。陶德先生带莱拉去了花园,他们走到芬得拉的身后,芬得拉的听力算不上敏锐,加上风扫在长久未修剪的草坪上,挑逗着周围的灌木和树枝,过于小心翼翼的步伐就完全被淹没了。
“芬得拉”陶德很柔和的叫她。芬得拉听到叫唤,只是缓缓的将头扭向那声音的方向,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模糊但也能判别是来了两个人(陶德先生右后方还有个人影)。
“莱拉来领回她的蝴蝶兰,想顺道来看看你,给你打个招呼。还记得吗,前不久你和我一起代为照看的那盆。”
“芬得拉,我是莱拉,上次来我也跟你说过话,也许你还能记得我的名字和声音。看到你的样子,最近一定过得很好,陶德先生说你是他的好帮手,也有一起帮忙照顾这盆花,我得谢谢你。”
芬得拉稍稍将眼神往旁边的人影挪了挪,点头示意着对问候的回礼。没有应酬的刻意,对这份问候没有惊喜和感动,也没有陌生和疏远。因为转过了身子,所以正好迎风,风拨弄着她顺着耳朵垂下的头发,飘动着和不远处树上的枝条轻重快慢相宜的频率。
“她好安静,哦,我不是指她不会说话,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是说她整个人,坐在草坪上的样子,在那里又好像不在那里,因为周围的花草、风和阳光都好像与她是一体的,没有彼此。”
“是的,阳光好的时候她喜欢待在那里,有风的日子也是,下雨的时候她就只得待在廊下了。”
陶德先生送莱拉走到了前院大门口,看着莱拉直到她开车离开,返回房子的时候他顺便锁上了大门,这样今天就不会再有人来,今天他想就这样休息了。
“那孩子可能快不行了,也许今天都撑不过去了。今天我去花房取那盆蝴蝶兰,就是莱拉送来的那个。”晚饭后,陶德坐在沙发上,芬得拉坐在陶德的对面。
“在那之前我们一起照顾的卡罗拉,你还记得吗?今天我去取蝴蝶兰的时候,看到那孩子,她快不行了。我记得你很喜欢她,我也是,她本来开的那么好,红得多干净。每个细胞都伸张着生命力,现在她已经没有花瓣了,一片都不剩,花蕊已经干瘪了,还挂在枝头上,摇摇欲坠。”陶德慢慢走到芬得拉身前,轻轻的蹲下身子,芬得拉伸着叹息将手放在了陶德的头上,那头上原本就很多白发,现在似乎更多了。
“是啊,她总会凋谢的,不管我多么小心,多么努力,该死的花期一定要有个期限。你看到了我的努力是吧,你也帮忙了,你帮了我很多,不然我现在可能已经哭出来了。”陶德略微抬起头,视线正好撞到芬得拉的双眸,那双眼睛和陶德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一样,没有因为几个月来的相处多一分亲近,倒也没有因陌生而充盈的疏远。“你的平静就好像在告诉我,一切总会有结束,不管她们开放的时候怎样美好,衰败的时候多残缺都没有必要因为这之间莫大的差别而悲伤。你从不悲伤,哪怕我第一次在病房看到你的时候,在你刚刚经历那场火的时候。芬得拉,明天我要去植物园为客人挑选一些玫瑰,你会来帮我吗?”芬得拉点了下头,然后他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陶德揣着第二天和芬得拉一起去植物园工作的期待,睡下了。
芬得拉坐在植物园的门口,陶德把挑选的花一株一株的搬出来,围绕在芬得拉周围摆放。“芬得拉,你能帮我给他们撒些水吗,在花瓣和枝叶上,再陪着她们晒晒太阳,她们的色彩能变得更明朗。”芬得拉会马上照做,她拿起手边的水壶,很小心的往每一片花朵上淋洒。现在她的眼睛能看得更多了,鲜亮的颜色能在她眼前印出一个模糊朦胧的影子,但是她仍然习惯性的凑很近,以至于她的鼻尖有时候都会碰到花瓣。她喜欢用手轻轻捧一些水,举到刚刚高于花瓣的高度,水会顺着指尖均匀的落在花中心,再经由花瓣,有时候会滴落在她脸颊上。她喜欢那样突然来的一瞬间冰凉,那时候她便会笑,冲着花。陶德会在植物园的活儿忙完之后坐一旁看芬得拉浇花,有时候他把不同的花凑到芬得拉身前,告诉她这是什么品种,他们的传说和故事。芬得拉都会很认真的听,一边听一边跟随着陶德的话,或者闻一闻花的香味,或者摸一摸花的枝叶或花瓣的形状。“芬得拉,这样你就基本上认识咱们家里所有的花了”。
陶德大部分时间不会让芬得拉外出,他担心自己无法很好的照顾到芬得拉。因为痛风的缘故,陶德的腿脚已经不太顺溜,芬得拉的眼睛还无法让人足够放心她在人多或者复杂的道路上行走,加上芬得拉至今还是无法说话。但是偶尔,陶德也需要将一些花拉到花市去卖,那时候他需要走一天都不在家,比起让芬得拉一个人在家,和自己在一起会让陶德觉得更放心。芬得拉从来不拒绝任何安排,如果清晨陶德说,“今天咱们要去花市哟”芬得拉就会换上准备外出的着装。到了花市,芬得拉会帮陶德将花整齐的摆放好,然后坐在一排排花后面,望着店前人来人往,静静的坐在那里。陶德一定不会离远了,就是遇到旺季人多的时候,陶德就把车停在尽可能近的地方,这样实在需要来回其间搬运花草的路程也能短些。芬得拉不需要做其他任何事情,她只是坐在那些花的中间。每每看到有一盆花被客人选中,捧起来递给陶德,陶德经过一番包装后再送回到客人手中,然后那盆花就会和客人一同离开,她会一直目送那些花离开。
三个月后慢慢进入冬季,天气冷了,去花市的频次也越来越少,这次大抵上是他们今年最后一趟了。芬得拉坐在摊位中间,双手顺势放在腿上。“今天的人不多啊。”陶德看着芬得拉,在生意最热闹的时候没有格外的兴奋,一如渐入隆冬摊位冷清时也没有特别的失落。“芬得拉并不热心于买卖。”陶德看到芬得拉两只手,指尖冻得发红。“不会再有人来了吧,芬得拉我们回去吧,今天可以早点回去,我们煮点儿暖和的汤锅,然后围着壁炉烤烤火,我还可以简单的喝一杯,芬得拉就来一杯暖和的巧克力。”车子开到返程的半路上,陶德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他强撑着把握方向盘的稳定,勉强的把车缓缓的平稳的在路边停下,然后才整个人趴在方向盘上,痛苦的揪着胸口的衣服。芬得拉坐在副驾驶看着他,她无法拨打电话,因为无法言语。车停在偏远的路边,前后都是毫无标的物,只有向两个方向延伸的寂寥的长路,因此芬得拉找不到可以帮他的人,也无法开车。芬得拉尝试着挪动陶德的身体,大概上是想帮助他平躺下来。“不,芬得拉,不!不!”陶德看着芬得拉使劲的拖动自己的上身,吃力的表情全部聚焦在眉眼间。芬得拉开始在卡车里到处翻找,她意识到应该有可以帮助陶德的药物,因为这已经不是陶德第一次胸口痛。“不,芬得拉,不!不!你别动,你坐着……”陶德看着芬得拉在自己身上翻找,在卡车的所有可以打开的抽屉或者可以装东西的容器之间翻找,机油和灰尘落在她指尖和衣袖。芬得拉替陶德找到了药并帮他服下,然后平静的在旁边等待着,直到陶德慢慢的撑起身子,极其勉强的重新发动了车子。他们回到了家,并没有煮热汤也没有烤火,陶德先生告诉芬得拉不用管车上的花了,他们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陶德先生睡下休息了。
“芬得拉哟,这些孩子死了,因为昨天晚上我们没有把它们挪进花房,晚上的雪就趁着机会带走了她们。芬得拉哟,要是昨天我就这样离开了,晚上的雪会不会连你一起带走。”第二天,陶德先生从院子外进到屋里,对着刚刚从阁楼上缓缓下来的芬得拉几乎哭诉的语气述说着。芬得拉和陶德先生一起看着车上的花,天气还不能让雪等到醒来的时间,化雪的水把花的形状都败坏了,芬得拉和陶德先生花了足足一上午的时间去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