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深夜买醉
城市的夜色很美，现在正是十月的天气，灯光温柔地照在街道上，晚风带来阵阵清凉，仿佛可以把清爽的气息吹进人们的心里。人们忙完了尘世的喧闹，可以彻底地放松身心了。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来来往往，不时有阵阵的锣鼓声传来，那是一群群跳广场舞的中老年人伴奏的声音。
周涵走到一处跳广场舞的地方，跟在队伍的末尾学别人跳舞。她曾经说过要学广场舞，可是从来没有实现过，这样的夜色下，她大多在灯下看着明明写作业，不是在大呼小叫，就是在愁眉不展。今天，她不用再担心明明的功课，也不想过问彭远的晚餐，一路走来，她居然才发现原来夜色可以这么美好，金风可以这么温柔。她想起有句诗说“吹面不寒杨柳风”，那是说的春风，现在是金秋，金风送爽的季节，这几天的风不仅“吹面不寒”，而且有沁凉入心的感觉。
几圈下来，周涵才知道，看似简单的广场舞其实运动量不小，她每天忙着干家务，接送孩子，身心俱疲的感觉，运动量却不如这些每天晚上翩翩起舞的大爷大妈。周涵对自己笑笑，离开了跳广场舞的队伍，她有点累了。她擦擦额角沁出的汗珠，继续沿着街道向前走。
十几岁时，周涵就喜欢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出来遛遛。那时自己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那时候周涵的父母从来不告诉她什么事情应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一切顺其自然。直到很久以后，周涵才知道别的女孩的爸爸妈妈是不会允许自家的女孩大晚上在街上乱逛的，怕出危险。周涵的父母从来不过问她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回来，她可以自由出人。当时的周涵觉得无拘无束，可是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周涵其实希望自己有人管束。但是，希望终归只是希望。如今，周涵的妈妈过世两年了，爸爸和弟弟懒散度日，亲友日渐疏远，怎么会有人来管束她呢?但是这几年她还是不能在晚间独自闲逛，约束她的不是父母家长的管束，而是家庭责任的束缚。周涵边看路上的行人边觉得可笑，人生，到底何时才是自己的？
环城河边的灯光吸引了周涵，她慢慢走过去，河岸的柳枝在晚风下摇曳，水面闪着点点的灯光，岸边三三两两的人快步走着，有的还边走边按摩小腹，都是吃过晚饭遛弯锻炼的人们。周涵开始羡慕这些有时间有力气锻炼的人了，这样的夜色本就是有闲阶层的饕餮，像自己这样时时疲于奔命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吵架，真的没有时间享受这样的美景。周涵笑笑，觉得自己想多了，自己这样走在路上，没有人知道她的心事，同样，别人也急匆匆走在路上，自己又怎么看透他们有没有心事?正如《红楼梦》里所说的“从今往后，只有个人去得自己该得的眼泪罢了”。现在走在对面身旁的人，大多与自己的缘分就只是这急匆匆的一面，看不清彼此的面貌身姿就永远地消逝在对方的生命里了，有的人即使再次相逢也并不相识。生命只是一种过程，别人都是行程中的景点，像这路边的柳树，从这一棵走向下一棵。
周涵边走边想，都说“养儿防老”，她一天天带着明明，似乎没想过有一天要明明照顾自己，可是她依然每天给明明洗衣做饭辅导作业，到底为了什么呢?她觉得首先应该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要去体会为人父母的责任和感受。对于自己而言，自己要学着当个孩子的妈妈，对于明明而言，他需要借助她的照拂成长。造物就是这么神奇，他们母子在彼此的生命中互相需求，各取所需。
但是彭远呢?她和彭远又为什么在一起呢?不知道别人的感受，但是对于周涵而言，当初结婚是她心灰意冷的表现。她的婚姻很草率，完全是头脑一热就去领证的那种。当初他们连视频都没连过，彭远说他司法考试过了，该考虑人生大事了；周涵说，她没过，漫无目的，也想结婚，两人一拍即合，周涵直接买了火车票去彭远那里，顺便去了他家。现在想想，这样的草率一点也不浪漫，甚至很不负责任。但是当时周涵真的完全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可以随遇而安了。那么他们当时也算是各取所需了吧!彭远需要个传宗接代的女人，周涵需要有人安慰，他们的父母家人对他们放任自流，两个人也算抱团取暖了。而后有了明明，两个人都需要彼此的力量才能养育自己的孩子:彭远不可能在打工挣钱的同时照顾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周涵也没能力在看孩子的同时挣到口粮。就这么彼此依存地一路走来。
周涵笑笑，八年了，自己就像这些快步走在河岸的人们，都没时间看一眼身旁的柳树和河岸，仅仅为了赶路而赶路，错过什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和彭远的关系到底是什么呢?朋友？够不上，从来没有过多少的情感交流；家人？更谈不上，原本就没有过感情，之后更是聚少离多，没有血脉亲情更没有惺惺相惜。那是什么关系?合作伙伴吧！两个人合作还算融洽，谈不上默契，融洽已经不错了，共同养大了明明，没有伤筋动骨。
周涵自我解嘲地笑笑，那么她今天的表现就多余了，完全多余了，对于一个合作伙伴而言，她没有必要干涉彭远的私事，彭远自己节衣缩食，把挣的钱全交到她手里，供她养育孩子。而且彭远很努力地想方设法多挣点钱，以便让明明生活得更好。这些年，他不断学呀学呀，学画图，学仪表，学理论，挣的钱已经比八年前多了很多了。按这样的要求，彭远做的相当不错了。
闲暇时，彭远也问过周涵：“咱们有没有感情？”周涵斩钉截铁地说：“没有。”既然没有感情只是合作伙伴，周涵自己都觉得今天的架吵的多此一举了。
周涵似乎释然了。
晚风吹来一阵浓郁的香味，是烧烤的味道。周涵想起来，自己早早给明明做了饭，看他吃得饱饱的，自己却一口也没吃。清风明月啤酒烧烤，自己羡慕许久了，今天终于有机会了。她愉快地走向路边的烧烤摊。
“周周！”有人叫她。
周涵循声望去，郭峻轩一个人坐在一张桌边冲她笑着。桌上一把撸净的竹签。周涵走到桌边坐下，看到地上堆着三四个空啤酒瓶子。“你喝了不少呀!”“这就是单身汉的快乐，你来点吗？”周涵点点头。“老板，再来四瓶！”郭峻轩冲着在炭火边忙碌的夫妻说。
周涵并不推辞，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郭峻轩看她喝完，笑着问：“你不用看孩子了？今天也有时间赏花观月了？”“孩子跟他爸爸呢，今天我放假。”周涵平静地说。
“正好，我一个人喝没意思，良辰放歌须纵酒”郭峻轩也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没听说这么一句话，人家说的是‘白日放歌须纵酒’呀!”周涵笑着说。
“迂腐！这么好的月亮，不可能是白日，改改应景。”郭峻轩说。
“有理。”周涵不跟他计较，又倒了杯酒。
“我记得你挺能喝的，两三瓶没问题吧?”郭峻轩问。
“好多年没喝过了，带孩子没时间喝酒。”
“机会，机会，可遇而不可求！今朝有酒今朝醉！”郭峻轩又举起杯子。
周涵不说话，举起杯，两人碰了一下杯子，各自喝了大半杯。
“你老实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郭峻轩问周涵。
“我能有什么事情，自己无聊，随便走走，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这么好的时间，又放假，你咋不出去玩玩，自己在这里喝酒。”
“别扯了，咱俩都心知肚明，谁也瞒不了谁，别掖着藏着了，有话说出来好受点。”郭峻轩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又倒上了。“吵架了吧？”
周涵点点头。
“咋回事？用不用我帮你出气?”
“得了吧，没你不乱。”
“总得有个原因吧？”
“手机，聊天，天天聊，一年聊了一百多个，随便加人聊，都不明白他怎么那么无聊。”
“哈哈哈哈”郭峻轩笑得前仰后合，“这么点小事儿，你至于吗?”
“小事儿？怎么会是小事儿？一百多个！连卖早点的都不放过，这是不是太饥渴了！”
“你们女人，就是小心眼！我心上人都跟人家去巴黎了，我还在这儿悠哉悠哉呢！你那真不算什么事儿!”郭峻轩还是笑着说。
周涵不知所措了。
“我跟你说，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你们是不是都在笑话我，觉得我特别傻，人家明明就不喜欢我，我死皮赖脸地从家跟到学校，从学校跟到上海，现在人家回家了，我屁颠屁颠又跑来了，结果人家跟个老男人去巴黎了，浪漫之都呀！谁想的馊主意呀！怎么选那么个地方！”郭峻轩的口齿都不太清楚了。
“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死心塌地。”
“你不明白就对了！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你说我，条件不算特别差吧，没长到对不起观众的份儿上，学历能力家庭条件也都不差，老妈天天逼着我去相亲，我就是死活不去。把老太太气得直接把我的照片贴到相亲的广场上替我相亲，愣是没能打动我！真打！我妈为这事儿快跟我掰了！”
“哈哈哈哈哈！”这次轮到周涵笑了。
“人哪！有时候就是认死理，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最好的。”郭峻轩自顾自地说。
“红玫瑰与白玫瑰”周涵说。
“道理谁都懂，说的轻松，那是因为没到自己身上。说什么旁观者清，其实都是因为事不关己!你也是，要我觉得聊聊天没什么问题，搁你身上就不这么认为了，无限上纲，不忠诚了，出轨了，越琢磨越完。”
“你又没结过婚，你懂什么。”
“别以为你多老练，你和我们一样大！别以为结个婚你就成了老前辈了，我见过的人和事千奇百怪，没有人做不出来的事。”
“喝你的酒！自己还没整明白呢，就开始教训人了。”周涵给郭峻轩倒上一杯酒，自己也满上一杯。
“我当初就想不明白，你怎么就那么快结婚了，结婚就结婚吧，还老早生个孩子，人生的大事你都完成了，以后干什么？”
“不知道以后干什么。我二十六生孩子，算晚育了吧!照你这么说，都成黄金剩斗士了。”
“剩斗士！现在无聊的人怎么这么多！这都谁想得名字！我三十二不结婚我就是剩斗士呀！”
“别自作多情了，那是女人专用的。”
“这点你还真不如许婷婷，人家也三十二了，活得多潇洒，女人怎么了，女人更不应该给自己带上链子，把自己拴起来。别人拴就已经是悲哀了，自己还为难自己，人生得意须尽欢。”
“还有‘花开堪折直须折’，结果写这句诗的人自己流离失所孤独终老。人生哪有定数。”周涵叹口气说。
“你别这么老气横秋的行不行，现在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太都蹦蹦跳跳的呢，你说你，张嘴闭嘴谈人生怎么样，我就觉得，你应该找份工作干干，挣多挣少无所谓，别让自己太脱离社会了。”
“想过，不太容易实现，我的时间都是零散的，还是最近孩子上学了才有这点零散时间的，要是以前呀，这点时间都没有。”
“去我那儿吧?给你自由。”
“连路上的时间都不够，我还没到你店里，又要去接孩子了，再说，你和婷婷干的工作都太专业，我现在学晚了。我再想想办法吧。”
“那你自己想吧。有需要就说话。”
周涵点点头。
“你见过许婷婷那个男朋友吗？”郭峻轩问。
“你又来了，我没见过本人，听说太忙了，怎么？你想跟人家决斗呀？”
“没有的事儿！我是护花使者千年备胎，等到海枯石烂也许会拨云见日。”郭峻轩苦笑着说。
“你也不用这么想吧！这事儿真不是你一厢情愿的，其实你真应该听你妈的，去相相亲，天涯何处无芳草。”
“这个问题谁都说不清了，我现在已经认命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得我所愿，失是我命。”
“你要真这么想就好了，今天就不用在这儿喝酒了。”周涵说。
“彼此彼此，当局者迷呀！”郭峻轩拍拍周涵的肩头说，“还是喝酒吧！”
夜已经很深了，两个人喝了一地的啤酒瓶子。周涵觉得晕晕沉沉的，想回家睡觉了。郭峻轩却说“我请你去唱歌吧!”“不去，回家。”“唱歌。”“回家。”“那好吧，我送你回家。”“不用你送，我自己打车，你也打车吧！你这样开不了车。”“没问题的，我闭着眼都能找到家。”“有警察。”“没那么寸，上车，走。”
两个人稀里糊涂上了郭峻轩的车。周涵觉得昏昏沉沉的，坐在后排座上昏昏欲睡。一个急刹车把周涵惊醒了，她的头撞到前面座位的靠背上，那靠背很软，磕得不疼，不过吓得不轻。周涵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看到前面驾驶室的门开了，一个交警深色威严地站在车旁，周涵惊出一身汗，酒醒了一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