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回宿舍后我第一时间拨电话回家,接电话的是舅舅,他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且略带疲惫,我强自镇定与之寒暄后问他:“今天不用去医院吗?”这是我数次电话后第一次问家人一个如此靠近书伟的问题。
“刚回来。”舅舅回答完我就不说了,直接把话题转到我的学业上,我告诉他都好,什么都好,眼泪就要忍不住夺眶而出。
随便聊了几句,舅舅跟我说再见,理由是长途话费太贵,我握着话筒,突然说:“舅舅,对不起。”这是句迟来的抱歉,我应该老早就跟舅舅讲的抱歉。
“傻瓜,你又没做错什么,不用道歉,”舅舅宽厚地安慰我,“想家了是不是?过些日子就好了,刚出去头半年,总是特别想家。”
“是,我知道,舅,我还是不是你的小天使?”我强笑,“嘿嘿,我怕自己变成老天使。”
“是啊,丫头,你一直都是。”舅舅说得好温和。
我匆忙道了再见,挂断电话,彻底崩溃,眼泪决堤。我的舅舅,我最爱的舅舅,那么平静,那么稳定,平和稳定得像川死水,他给我的感觉仿佛是,就算我是个天使,可他已经不需要天使了,因为,他再也没什么需要特别被守护的,这种认知,令我失魂落魄,伤心欲绝。
还好,我不是每天失控,就那么一次,情绪宣泄过后,我也就恢复原样,我也不能每天都这么心不在焉的吧,也就算了。我不想买哈雷了,等放暑假,把存的钱换成机票,拿太妃糖回去跟书伟换更多的糖。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快要来临,夏天也就不远了。
今天又降温,雨雪天气,天气预报说这是今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下午,我放学回家,寓所门口等着个人,披着自然舒卷的棕色长发,穿着件大红的风雨衣,是红得很正很正的那种颜色,衬得风衣的主人眼若点漆,眉如横翠,肤似凝脂。我上前辨认,难以置信地惊呼:“陈妮,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来的啊?”
陈妮翻眼睛,“我的小姐,我可以坐飞机来这里的。”
我做个鬼脸,开门请她进房间,“我以为你是坐在扫把上飞来的。呀,你染了头发,我差点没认出来。”
陈妮哈哈笑,爽朗明媚如故,坐定下打量我的住所,评价:“老天啊,都没什么家具,可也太冷清了吧。”
“不会,”我冲两杯咖啡出来与她寒暄,“这样地方够大,我可以在客厅跳绳。哦,对了,你来这边是公干还是别的什么?”
“开会,时间安排得很紧,我只有今天才能抽出空到你这来看看,过几个钟头就要去机场了。”陈妮拿出盒点心,放在桌子上,“喏,给你买了盒起司蛋糕。”
我喜出望外,“哇呜,太棒了,我吃罐头快餐吃得都要吐了。”
陈妮对我的生活状态很不满,“你每天吃罐头吗?不是吧,我们读书的时候可都尽量弄点中餐调剂一下,天天吃罐头不是要变木乃伊?你好歹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
我满口应是,急忙着打探故乡情况,不出门在外,是不晓得故乡这个词汇的含义是什么,抓着陈妮问:“你最近好吗?我舅好吗?你有没有见过我爸妈和外公外婆啊,外公的身体好吗?还有书伟……”我刹住口,这是我出国后,第一次从嘴里说出这个名字,我不应该问陈妮,尴尬,干笑着换个话题,“我送你飞机吧,你住哪里呢?”
陈妮不说话,目光直射到我眼睛里去,我别过头,猛喝口咖啡,又把自己呛到,乱咳一气。
陈妮说:“你家那个地段按照市政规划的要求,已经要全部拆迁了,你外公外婆在别的小区买了套小居室,和你爸妈还有舅舅分开住了,正忙着搬家呢,二老身体不错,春节的时候新马旅游了一圈。”
我诧异,“分开住了?我从小到大,都是和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的啊,我爸妈也同意吗?”
“你爸妈在协议离婚,你妈觉得你爸是个混账男人,你舅舅的事情你爸瞒了你妈,你妈恨他,很难再与你爸相处下去。”
我的家就这么散了是不是?我曾经期望过,不要一屋子人住在一起,不要自己的喜怒哀乐,统统有人关注,可现在,我无法想象,以后,我的家要分为外公外婆家?爸家?妈家?舅舅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