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陈妮静默,她还有什么消息给我?
陈妮斟酌着沉吟半晌后,有点困难地说:“前些日子,你舅舅因为心肌炎住院,医生诊断说是工作压力大,积劳成疾所至,这场病差点要了他半条命。还有……”陈妮略顿,“还有书伟,咏哲,书伟两个多月前已然病逝,离我们而去。他走得不是太痛苦,他的后期阶段在家休养,躺在床上,靠着你舅舅,听你舅舅读书给他听,听着听着就睡过去,再没醒来。他临终前把那栋他母亲留给他的房子和那些书留给了你舅舅,现在,你舅独自住在那里。”
窗外纷纷扬扬落着雪,天色昏暗下来,街灯早早就亮了,下雪的温哥华浪漫一如卡通画里的场景,看在我眼里却满目创痍,我逃不掉了,逃不到童话世界里去,陈妮带来的现实,活生生,血淋淋,也都在意料之中。书伟走了,我的家碎了,舅舅去了半条命,我被送来温哥华,那些悲苦与无奈,不用面对,眼不见为净,我可算幸运?
陈妮握住我的手,“咏哲,你还好吗?”
我知道陈妮想安慰我,奈何她的手和我的一样冰冷,“还好,”我笑笑,“呃,我家原来住的小区拆掉会做什么?”
“那个路段里市中心比较近,预备修建豪华的商业住宅区。”
“哦,会种菊花吗?”我没头没脑地问。
“可能吧,”陈妮望着我,有点担心,“咏哲,你确定你没事?我的时间不多,马上要赶去机场,你这样我真不放心。”
“我没事,”我竖起右手,发誓,“我真的没事,我是想到我家顶楼外公料理的菊花,秋天开得那么漂亮,觉得太可惜了。”
陈妮嘘口气,笑,“傻丫头。”站起来捞起我脑后的辫子看,“好像又长长了呢,现在很难看到这么长的辫子,可得勤护理着点。”
“当然。”我答,回头的一瞬,我看到陈妮眼里的水光潋滟,和红了的眼眶鼻尖。
陈妮半垂首,拨弄着自己的手套,说:“咏哲,我来之前,你舅交代我把这些消息讲给你听,上次你打电话回家的时候,正巧你舅接了你的电话,其实那时候我们刚从殡仪馆回来,想讲,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这次我来,你舅让我看情况告诉你,我想,瞒着你并不好,所以就……”
“我知道,”我上前抱抱她,“我没问题的。你回去问我舅和家里人好,让她们准备好大鱼大肉,等我放暑假就回去看他们,你放心走吧……”
送走陈妮后,我独自站在落雪的车站,风卷着雪花,扑来扑去,我忽然记起书伟的英文名字,Hurricane,狂风,他竟真如狂风,呼啦啦吹过,来无凭,去无影,剩下了经历狂风的我们,如这雪中倒影,面对丢失的时间,今天,不是昨天,明天是怎样的明天?时光流转,照一脸的苍凉,握在手中的线,又是怎样的前缘?
一辆公车到站,上车下车,人流来去,潮水样在我身边晃荡,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回头,见有个男人就在我旁边,穿了件设计大方得体的黑大衣,围着条深紫色的围巾,无视风急雪冷,站在昏黄灯光里,闲闲地随意靠着站牌翻一本书,也不知道是从车上下来还是一直就在那里,我忍不住趋步向前,想仔细看清楚,是书伟吗?那人抬起脸来,他不算帅气,有两道工整的眉毛,深邃如海的眼睛,可不正是书伟?我又是开心又是酸楚,喃喃询问:“书伟,书伟,可是你来看我?”伸出手去碰他,书伟像波水纹样化开,我只摸了一手凉凉的空气。他像是昙花一现,随即魂断香沉。
呵,书伟不可能再出现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最爱的他啊,我的相册里,甚至连他一张相片都没有,手机里,没存过他的声音,这异国的风雪夜,滴水成冰的车站,我手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他凭吊。我蒙住脸,蹲下身,眼里的泪水泛滥而出,真不能相信我还能知觉自己仍可以如此伤痛。这异国的天空黑夜继续,漫天飞雪都是我的离别,书伟,你该让我如何与你说再见?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