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什么叫“命不长久”?我端着药盒傻立在病床前。
外公冷言:“你确实无耻卑鄙,”他苍老的声音里含着恨意,“你先是用书信骗了我儿子的感情,现在又用生命来要挟我,我要是答应你,我……”外公重重喘气,手指着门,呵斥书伟,“滚!”
书伟对外公颔首,谦恭又执拗,掠过我身边,离开。
我抖着嘴唇,不能言语,什么意思?书伟活不成了吗?他就要死了吗?他的虚弱,他流鼻血,他很苍白,他常感冒,他拥着我跳舞,他笑盈盈上课,他常请我吃糖,他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门外传来什么东西坠落于地的声响,有人惊呼,有人喊叫,脚步纷沓,我听到舅舅声嘶力竭:“医生,医生,救人啊……”
脑癌,末期,医生说书伟活不过这个冬天,这就是大家都在算计着这个冬天的原因。书伟和舅舅都以为,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就好了,生离死别的折磨,他们两人承担,他们打算静悄悄相爱,再静悄悄分开,不用给谁增加什么麻烦,谁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一切,都被我搅乱,鸡飞狗跳。
书伟的病情没办法继续隐瞒,现在,大家都知道了。陈妮来医院看书伟,她很坚强,眼泪含在眼睛里,这比号啕更让人心痛。她还能调侃书伟:“叫你挑剔,叫你骄傲,叫你刻薄成性,叫你不可一世无情无义,现在遭报应了是不是?”说着说着,那两颗含在眼里的泪珠没控制住,直直滚落,陈妮哽咽,“你非要让我哭吗?我这种人不能哭的,我说过,我不能流换不成钱的眼泪。”
书伟刚刚醒转,握住陈妮一只手,照旧开玩笑,跟舅舅讲:“数数她掉了几滴鳄鱼泪,我算好遗产付账给她。”
舅舅真的半蹲在陈妮面前,1、2、3、4、5地数她的泪滴,此举惹陈妮更多悲苦,索性借了舅舅的肩膀哭。
不得不承认,和他们拥有着强硬神经的大人相比,我实在幼稚,还有,我很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我从肿瘤病房转回心内科的病房看望过外公,拎好杂物准备回家,临出门听到外公一声声念叨:“冤孽,冤孽。”
是冤孽吗?或许吧,我坐公车回家,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又坐过了站,之后还得打车回去。到家的时候家里只有外婆,爸妈与我走岔,又去医院看外公了。外婆替我盛了碗北芪炖排骨,我边喝边听外婆念我:“怎么搞到这么晚回来,都八点了。”
我胡乱答:“塞车。”
“可也是,这个时间,”外婆没追究,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埋头问我,“咏哲啊,刚才我听你爸你妈商量着,要不要把你送什么哥伦比亚大学,就是你舅妈她们家那边的一个学校去读书,在那算计学费呢,可真是贵得要死,你想不想去啊?”
送我去温哥华去读书?我呆愣住,望外婆良久,直到外婆皱眉头催我:“怎么不说话,傻乎乎的?”
我想这是我爸妈为闯祸我的擦屁股的一种方法吧?我冲外婆点点头,“我考虑。”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该考虑什么,把自己淹在浴缸里,水烫得皮肤发痛,我思量着,假如我去了温哥华,大概以后都没机会再看见书伟了,我是不是连送他一程的机会都没有?我不想去,虽然,温哥华的哥伦比亚大学是个很好的学校,有足够的条件诱惑我。
再去医院探望外公的时候,我顺便买了一束向日葵去见书伟,我想跟书伟还有舅舅说,让我们恢复以往单纯的关系,我绝对安分地把自己当一个小辈,我会很乖很听话地待在一边,在这段日子,我希望有陪伴书伟的机会。
书伟病房的门没关,舅舅正为他削一只水梨,我听舅舅问书伟:“你怎么就这样去找我爸?真不敢相信那些话是你说的,难为你了,你那么骄傲的人。”我隐在房门边,觉得这个时间不好进去,又舍不得离开,只得做了偷听客。
书伟靠在被子上,面孔病态得青白,却悠然而笑,“时日无多,骄傲对我来说有甚用处?”
舅舅递块水梨到他手里,半真半假说:“我想我不会忘记你,不过以后遇到比你长得帅的就很难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