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伟欲把梨送进嘴里,手已不听使唤,一块梨子掉在白床单上。呀,他竟衰弱至此,连块水果都捏不牢了吗?舅舅恍若无事,将白床单上的水果丢去垃圾袋,重削块梨给书伟,亲自送到他嘴里。
书伟也不动声色,“你要求这么低,找比我帅的太容易了。”说完与舅舅相视微笑。
舅舅把剩下的梨一口啃净,擦好手,推过轮椅,去扶书伟,“出去晒晒太阳吧,今天阳光实在是好。”书伟坐到轮椅上的时候,舅舅为他盖好膝盖上的毛毯,顺势吻了一下他的额角,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谢谢你肯回来,书伟,谢谢你。”
我带着我的向日葵躲到走廊转角,待舅舅与书伟走后才去病房,把花插到玻璃花瓶里。透过病房的大玻璃窗,能看医院后园草地上散步的书伟与舅舅,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书伟回来找舅舅,不是因为他自私,他固然想和舅舅在一起,但是,他更多的是为了舅舅,他是为了舅舅。
我但愿自己什么都没说过,什么都没表示过,可我说也说了,闹也闹了,有些事情发生了,没人会当作是没发生,我想,家人面对我,面对舅舅与书伟,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压力吧,外甥女,爱上了舅舅的情人,情何以堪?我还能怎么做呢?好像除了离开,我也没别的路可走,离开,对大家都好。
我答应了去温哥华读书。外公外婆对这个消息的回应是——很伤感。外公一贯沉默,自去露台上照料他的菊花,外婆陪我坐了会儿,突然说:“以前你舅舅小时候啊,外婆怕他出状况,不喜欢他和笔友通信,还想找那个钟蔓芬的家长,后来被你妈拦下来了,唉,现在想想,还不如那时候就……”外婆欲言又止,以手拭泪,哽咽,“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一辈子,就这么一辈子啊……”
我抱着外婆,摇晃着她,没什么说服力地安慰:“不是坏事,一辈子都会好的,相信我,相信我……”很多时候,我们无奈下只好这么想,会好的,会好的。
爸妈对于我去读书的反应,很正面,我也表现得很有兴趣,“哇塞,无论气候,环境都好得没话讲,瞧瞧,学校里有最著名的Nitobe植物园,还靠着海,天啊,神仙住的地方嘛。”
“你是真的喜欢?”我妈不确定。
我肯定,“是啊,只要您保证学费不会昂贵到令您破产,我愿意去读,开玩笑,待学成回来,找工作总是多些选择吧?”
我妈高兴了,精神全来,她最喜欢帮我规划人生,立刻口若悬河,舌粲莲花。
我爸还是比较实际,说:“咏哲你没打过工,这也让人担心。”
我当然知道自己基础薄弱,但我并不害怕,有手有脚有张嘴,没道理人家能行我不能行。但我仍故意睁大眼睛和我爸抬杠:“你不是说不会破产吗?为什么还要我去打工?”
我爸我妈齐笑,好像很久没听过爸妈的笑声了,他们这一笑,我放心不少,可见我这次没做错。荒唐啊,我丢了个烂摊子下来,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倒还像是功德无量了似的,惭愧。
舅舅知道我要走,什么都没说,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复杂,有忧虑,有温柔。
隔日,夜里,很晚了,舅舅来敲我的房门,对我笑说:“知道你还没睡,喝不喝可乐?”他对我亮亮他手里拎的几只瓶子,好神奇,竟是我童年时候喝的那种玻璃瓶装可口可乐?!那剔透晶亮的感觉,熟悉得令我几乎落泪。
我随舅舅去他工作室,坐在堆着纸笔的工作台边,与他分享那几瓶可乐。
“还记得吗?小时候,我接你放学,一定先去买可乐喝。”舅舅说。
“记得,你总是留我一人坐你单车后座,也不怕我摔死。”我笑,“你的同学都很好,会帮你照顾我,守着你的单车。”
“那是书伟啊,我的对手,囊括作文、辩论、演讲冠军的那个人。”舅舅望着我,神色忧郁迷蒙,“咏哲,小时候你见过他的,你刚上小学那年,我和你在商场走散了,是他拣到你,把你交还给我,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