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客厅里的大灯突然亮起来,我妈站在灯下,双手抱胸,面色雪白,一句话也无,只盯住舅妈和我爸,六目交投互望。
我捂着嘴,生怕自己不小心就尖叫出声,又觉荒唐莫名,这明明是莎士比亚笔下的狗血情节,怎会在我家上演?我爸?妈?舅舅?舅妈?天啊!
我妈静默一分钟后挥手关了灯,说:“晚了,都去睡吧。”
轻悄悄的脚步声一溜烟消失在房子的角落里,夜,随即安静。月色缥缈摇曳,我站在门口,几疑刚才又是在做梦。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才关上门,顺着墙壁,滑到地上,抱住头。我突然很害怕天亮,天亮了,明天就来了,谁知道明天迎接我的,又是什么?
我坐在地板上,看着,慢慢地,房间里的月光被朦胧的天光取代,继而,阳光又一层一层把窗户染亮。听到外婆外公早起去公园练剑,之后是爸妈起了床,曲冰舅妈好像有烧了早饭,外公外婆又有买回生煎和豆浆,最后,我妈来敲我的房门,叫我起来吃早饭。这个早上与我家平时惯见的早晨并无任何不同,可我一点都不想出去,我害怕。直到我妈来敲第二次门,我无奈之下应一声,从地上站起来,觉得整条脊椎僵硬疼痛得不像是自己的。
梳洗过后就被外公盯着我的脸看,他职业病,“咏哲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昨天晚上做噩梦没睡好。”我说,也没错,我看到的,和梦到的,都可以归类为噩梦吧?
外婆问舅妈:“怎么家明昨天晚上又去喝酒没回来吗?这都第几次了?做人家老婆怎么总是让老公夜不归宿呢?”
舅妈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噎了回去,我替舅妈难过。
舅舅恰巧这个时间回来,他的钥匙很大串,开门时哗啷啷一串脆响。进来坐定到餐桌前,就被外公数落,“这次你朋友又出什么状况,让你非得留下不可?”
“生病,所以陪在医院打点滴。“舅舅平静地吃早点,依旧得体妥帖,可这种得体下面又藏着股豁出去的狠。
“你朋友没家人或者别的朋友吗?”
“他没有,他只认识我。”
不是很明白,舅舅为什么说书伟没有其他的朋友只有他?!最起码还有陈妮吧?一定要用这么唯一的说法?我不由得抬头望向舅舅,他最近瘦了好多,衬衫穿在身上有点松垮垮的,神色疲惫,下巴上密密生着层胡碴,和去年从美国回来,像轮小太阳一样立在我家门口的男人相比,现在的舅舅显得忧郁而沧桑。流光容易把人抛,是谁说的?怎经得起多少泪珠儿,从秋流到冬尽,从春流到夏。
外公的脸阴云密布,我觉得紧张。我爸闭了闭眼睛,一副无奈又沉痛的样子。我妈则疑惑不已地紧盯着舅舅,好像是想从他的脸上研究出什么来。舅舅显得还轻松,先看看舅妈,再宣布:“有件事情我想讲一下,我和曲冰昨天去签字办了离婚手续,所以,我们的夫妻关系已经结束了,过些天她会搬到医院的宿舍去……”
室内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就像惊恐片里最紧张关头的无声效果一样,安静的画面后似乎有只默默窥视着汗流浃背的主角的异形。上帝做证,我快窒息了,镇定如恒的只有舅舅,他根本无视任何人的情绪,还不怕死地问外公,要不要再帮他装碗稀饭,或是豆浆?
“你跟我们谁商量过?”外婆震怒,太君久未发威,一旦发作仍威力十足。
“妈,对不起。”
舅舅的抱歉很诚挚,但是对盛怒下的外婆并无任何安抚作用。外婆的新愁旧恨似全被勾起,手指着舅舅,一连串的怨愤从嘴里滚珠样冒出来:“你从小就长着根反骨,越是不让你做的事情,你见缝插针地也要做给我看,别人全都得忍着你,你要和笔友通信就得让你通,你要读哪个学校就得让你去读,你要念什么专业就得让你去念,你的成绩明明考医学院不成问题,你偏要去读什么鬼设计,头发那么长也不肯剪,常常夜不归宿,你三十多快四十的人了,一点大人的样子都没有,怎么给小辈做榜样?当时让你找女朋友结婚像是多委屈一样,离婚倒离这么痛快,家明,你负点责任好不好?你到底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