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舅舅常用又这个字眼,什么又流鼻血了,又发热了,说得人心里毛毛的。而廖书伟也特别配合,二话不说就跟舅舅走,一副就算我舅把他拿去卖也甘之如饴的样子。他们之间的亲厚,俨如沉淀出相处了一辈子样的沉稳与熟稔,让人嫉妒!
舅舅与书伟搭了的士先送我回家,然后再去医院。一路我坐在书伟身边,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透过棉布衬衣传递出的偏热气息。我想书伟确实是有生病,他打从在后台时候脸色就不太好,等上台表演时候也有点体力不支。我为自己的粗心懊悔,若早看出他身体不适,就不要他去救什么场子啊。
我一心陪他去医院,却被舅舅和书伟阻止,书伟倒是很有精神,还装僵尸的表情吓唬我,说医院有另一个世界的兄弟到处晃。
到我家楼下,舅舅放我下车,命我回家,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我听书伟跟舅舅说:“明天真的包饺子吃吗?这顿饺子我等了你一年零三个月又……”
书伟好细心。
我上楼的时候觉得腿上有点没力气,坐楼梯上发了半天的呆,脑子里乱哄哄闹一团,却理不出任何头绪。有件事情,灵光忽闪又倏然不见,我费尽力气,也抓不住那点灵光的尾巴,无奈下端着个糨糊脑袋回家。
我家还是我爱且熟悉的那个家,到处收拾得整齐干净。外公喝茶看报,外婆整理毛线,照着图谱预备编织件花色惊天地泣鬼神的毛衣,我妈在看新闻,刚从加拿大回来不久的舅妈则在整理换季衣物。我没甚情绪,挨个打完招呼,去洗澡睡觉。
我想,我应该是睡着了的,可真真确确,又像是在上书伟的课。天空高渺,蓝,纯透纯透的,窗外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进教室,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柔婉,不真实,空气中有股洗过的衣物混合着草木香的味道,闻到鼻中,清爽得好像连阳光都被洗过了一样。教室周围的地上,还摆放着开了一丛丛的小白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开得又美又香的白菊。
好多同学都和我一样在上课,啊,不对,我不是上课,我是在哭,哭得肝肠寸断,我很难过,心里痛得要死,好像我半条命就被夺走了似的。廖书伟还是那个又无奈又惊讶的神情,劝慰我:“咏哲,你怎么又哭?不要哭啦,生活中哪有那么多故事和悲情,放轻松点。”
我不行,还是哭,又想说话,想张嘴又吐不出一个字,用力发出声音,结果把自己弄醒了。
哪里有什么洒满阳光的教室?不过是我落满月光的睡房。明天就十五了,中秋的正日子,窗外悬着的月亮莹净净,光灼灼。我喘口气,随手抹一下脸,却摸了满手的泪,心忽悠悠竟凉了半截,双手抱着膝盖,坐在月亮底下,不知如何是好。
客厅里有传来一声轻响,像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我披衣起身,拉开条门缝,就听到我爸的声音低低说:“小冰,明天再收拾吧。”
咦,是我爸和舅妈?这么晚做什么啊?我探头出去看看,舅妈正从地上拣起一盒CD,想来刚才那个声音是CD掉在地上了。
舅妈低垂着头,客厅只开着个小小壁灯,我看不到爸和舅妈的表情,只听舅妈道:“明天和家明约好了,他送我回宿舍。”
我迷糊,回宿舍?回哪个宿舍?
我爸幽幽叹口气,“干吗这么赶?今天签了离婚,明天就要走人?急什么?”
“离都离了,当然赶一点好。”舅妈的声音很平静,听得我却是震惊不已,离婚?是说舅妈和舅舅?为什么这么突然?原因呢?舅妈接着又说,“家明刚才也在电话里讲过了,他明天会回来和家里人讲清楚,我们已经解除了夫妻关系,我再住在这里确实不方便。”
我爸再叹口气,“家明今天又没回来?”
舅妈嗯了一声。
“小冰,苦了你了,”我爸满怀歉疚的语气,“当时,假如不是我去找你,事情也不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对不起。”
舅妈倒去我爸怀里?!哭了,哽咽,“姐夫,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找的。”
我昏头,脑子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