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言出必行,晚上就买了把锁头,帮我装在我房间的橱子上,钥匙只给我一人拿着。坦白讲,我被我爸感动得要死,就因为他费劲巴啦地帮我钉那把锁头。要知道是我爸耶。我爸是个百分百的书生,而且还是百无一用是书生的那种型书生。除了读书写文章,基本上是个生活白痴,他连怎么换煤气罐都不会。是在舅舅走了之后,从我爸戴着眼镜,手忙脚乱帮我为橱柜装锁那天开始,我和我爸之间变亲厚了。在爸爸的帮助下,六年来,确实没人再来动过这个箱子。
想来舅舅也是了解外婆的,所以,才把信给我保管,交给我妈的话,搞不好我妈就拿给外婆看了,只有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笨蛋,才这么执拗地,慎重地保护着我最崇拜的舅舅拜托给我的东西。
时光悠悠,六年光阴弹指过,这些曾经对舅舅来说很重要的东西,现在仍然重要吗?一定的吧,不然,他也不会那么伤心,抱着我哭。大男人掉眼泪,怎么说都很夸张啊,有那么值得感动吗?
回家的舅舅像是一阵龙卷风,每个人都被吹得像陀螺样旋转起来。喝不完的接风酒,吃不完的流水席,亲戚,同学,朋友,走马灯样轮着请来请去,有很多天,家里只剩下我独自执行我妈交代给我的瘦身计划。
其实就我个人而言,并没觉得胖影响了我的生活,不明白为什么要改变呢?可我又不能不妥协于我妈的期望和命令,或者每个人都一样吧,表面上无可奈何,循规蹈矩地活着,骨子里却藏着幅不为人知的浮世绘。
今天早上,我躺在沙发上背我妈布置的功课:“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呃,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舅舅从他房间出来接正确的,损我,“你真有高中毕业吗?”
“我有国家认可的高中毕业证书。”我说。
今天舅舅可真帅,白长裤,深蓝长袖衬衫,搭配蓝底白点的颈巾,垂肩长发干净而柔和,他整个人清爽俊朗得像画中人物,可只要想想室外几乎是燃烧起来的空气,我就笑了,“舅,你约了谁?外面快四十度,还穿成这样?”
舅长手长脚地摊在沙发上,吐口长气,“去参加老同学办的一个沙龙,他家冷气开得太足,昨天去玩差点冻死我。”
“可怜。”我随口说,估计舅舅也急着出门,没打算和他聊下去,极其消化不良地继续背,“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到处是凄凉……”
“是无处话凄凉。”舅舅没急着走,不厌其烦纠正我。
真是挫败,我把词选丢去茶几上,不爽透,跟我舅抱怨:“背这玩意到底能多有气质?”
“气质?”我舅舅愣了愣,“这跟气质有什么关系?是和感情有关。”
我崩溃,哀号:“饶了我吧,一个气质我还没弄明白,这又来了个感情,安心让我活不成。”
舅舅笑叹,“看你妈把你逼的,算了,今天舅舅不出去。回来这么多天除了吃饭就是吃饭,烦死,都没看看这座我从小长大的城市变成了什么样子,咏哲,带舅舅出去转转吧?”
“我妈不让我出门,怕我晒黑。”我故意说,我知道,假如和舅舅出去,我妈也管不了。
舅舅扭曲着嘴角,做个鬼脸,我了解鬼脸下的含义,管他的呢。
“去换衣服,”我要求,“别指望我在这么热的天陪你衣冠楚楚地装上流社会。”
“遵命,公主。”
我和舅舅所说的转转,其实就是怀旧。真的太有闲情逸致了,我们顶着太阳,踩着快被晒化了的马路,寻去他读书时候的中学。我幼年待过的幼儿园,就在他中学附近。唉,我爸妈对我和舅舅之间的亲厚,常有不甘之意,却不说那些年,他们因为工作单位离幼儿园远,接送我有难度,外公外婆也忙,舅舅不忍见家人受奔波之苦,主动承担了接送我的任务。正当年少的他,每天用单车载着个白胖滚圆的小小孩子夹杂在一群半大孩子中间招摇过市。
我童年有一大段的时光,就是晃悠在舅舅单车的后座上,唱不知所谓的儿歌,和舅舅分享甜蜜的可乐这样过来的。儿时的可乐,不是现在铺天盖地的蓝色罐装百事,而是最简朴的透明瓶装可口可乐,摆在路边的店铺门口,喝的时候老板用瓶起子撬开瓶盖,站在那里大口灌完,马上把瓶子还给老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