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我做个鬼脸,“是外婆。”
舅舅像小时候那样,用他的巨灵大掌摸摸我的头发,说:“看,几年不见你长这么高了,快170了吧?”
我点点头,任他的手掌停在我的头顶。舅舅又笑,笑出眼里的一星水光,也没跟我客气道声辛苦,还揶揄我:“瞧瞧你吃的这身肉,也不节制点,来,给舅舅抱抱。”
我只能说,舅舅抱我抱得最夸张,我听到他吸鼻子的声音,有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头发里,我舅,他哭了?
我不惊异舅舅的感动与失控,因为我知道这个箱子曾经对舅舅有多重要。
舅舅的箱子里,装的是一个叫钟蔓芬的女生给他的信。好像是舅舅从初中开始,就和那女生开始通信,到高中后,外公外婆曾隐晦地暗示舅舅,不要分心,专注考试,放弃通信算了。奈何舅舅不予理会,应付完繁重的功课,依然孜孜不倦,伏案疾书写回信。外婆曾因此恼怒过,当然啦,早恋耶,无论是现在还是当初,对学生来说都是很严重的状况吧?外婆横眉冷目,金刚表情,背地里跟我妈说:“都读高中了,还搞这些,不是早恋是什么?看那名字就讨厌,钟、蔓、芬,像三十年代的小电影明星,我偷看过信封上的地址,她家住华山路,要不找去看看?”
我妈顾虑到舅舅的少男情怀,拦住了外婆,“不要这么急,等到家明读大学了自然会认识别的女生,反正现在也没影响到功课,算啦。”她们都没想到,即使舅舅后来在大学时候认识了好多女同学,这个叫钟蔓芬的人,仍一直和舅舅通信,直至舅舅出国前。
六年前舅舅临行前的一晚,当着全家人的面,抱了一个防水的纸箱子出来。箱子很结实牢靠,里面满满的信,收件人是徐家明,寄件人的地址龙飞凤舞写着本市的街道名称和门牌号码。有的信很旧了,有的又很新,外婆盯着那箱子看了两秒才说:“家明,你还和你笔友保持联络吗?”
“是啊,”舅舅轻松应答,笑意盈盈,拿着裁纸刀和胶带,当全家人面把箱子严严密密封起来,放在我面前,“咏哲,拜托你,帮舅舅保管好不好?”
让我保管这些信?我傻掉,瞥到外婆眼里那一点点不满加受伤。
“可以吗?拜托。”舅舅在旁边催问,他的眼睛里写满期待与信任。
“可以啊。”我说,我的语言走在大脑思维的前面,话说完,也就不再犹豫,没什么比被舅舅信任更可贵的事情。我抱住那个沉甸甸的箱子,保证,“我一定拼命拼命地保护好这个箱子。”
舅舅的唇边挂一抹宁静的微笑,吻下我的额头,亲昵地抱抱我,就此背上行囊,山水迢迢地去了美国。
舅舅离开不久,外婆来我房间与我商酌:“咏哲,把舅舅给你的箱子借给外婆看看好不好?外婆包准不弄坏。”
我不同意,难得的坚决与义正词严:“不给。”
“就一下下。”外婆捏捏我的脸蛋,很是慈祥。
我生气,舅舅拜托给我的事情,她为什么要来破坏呢?认定了外婆心怀叵测,出言无状:“不许再跟我要舅舅的箱子,不然我再也不当你是外婆。”
我的大逆不道让外婆吃惊不小,我猜我爸妈也吓到了,光看着我发呆。外婆下不来台,被外孙女这般拒绝,面子里子挂不住,待想发怒,自觉没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竟生生卡在那儿,面红耳赤的。
一家子的静默里,是外公朗然而笑,“家明聪明,家明聪明。”笑完,把外婆拉走。
我兀自呼哧呼哧喘粗气,到抽屉里找画笔,用我拙劣到羞于见人的画技,在舅舅的箱子上画似是而非的樱桃小丸子。画画的功能类似于封鉴,万一有人动这个箱子,我一定会发现。画完画,我还用衣服左三层右三层地把箱子绑住包好,累出一身大汗。
后来我妈进来跟我说:“好啦,不要忙了,妈保证,没人会动你舅舅托你保管的东西,出来吃饭吧。”
那天晚上,我抱着箱子睡的。
这件事情过后的第二天,我爸亲自来接我放学,带我去吃KFC。我爸说:“丫头,不要紧张,爸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