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以为能见到张泾时,少顷,来的却是那个一身黑到底的萧言。
他进门后,仍然如之前一样在距离一丈之地就叩首,然后用他那毫无波澜地声音问道:“卑职参见公主殿下,请问殿下唤我等所谓何事?”
我见他一板一眼的冰冷态度,实在生不出好感,便直接问道:“你来做甚?我要见的是张泾,不是你。”
“回公主殿下,张泾正在被尊者解毒,恐七日之内,他都醒不过来。您有何事需要办?卑职愿效犬马之劳。”
“解毒?张泾中毒了吗?”
“是的,殿下。”
“那他中的什么毒?之前不是好好的么,是不是,你给他下的毒?”
“殿下明鉴,明日辰时尊者便会过来例行检查公主的身体,您届时便能知道答案。”
我:………
“哎~好吧,便信你这一回。等明日问过老头儿再做定论,”
“多谢殿下!若无其他事,卑职告退!?”
“慢着,还有一事,你来告诉我,为何我这寝宫里无奴无婢,连吃个饭喝个水都无人伺候?”
“这……若殿下需要人近身伺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卑职需要问过大王后再着手安排。”
“怎么?些许小事也要问过周……北周王么?你不是说这正阳宫的安全事宜都有你负责吗,怎的却连安排个仆婢都办不到?”
“禀殿下,大王确实命卑职全权负责正阳宫安全,但同时亦告诫我等:凡有关公主殿下的一应事宜,都要向大王上报。”
“真是……岂有此理,这是要像对待我母亲一样圈禁我么?”
“殿下息怒!大王安排殿下住在此处,完全是出于爱护之意!这正阳宫坐落在一片水域之中,远离地面,各种毒虫很难靠近,加上水泽之下又密布了许多铁网和暗器,是以,相对岸上来说安全许多。”
“什么?你是说这外边湖里布有有铁网和暗器??”
“是的,殿下!”
“那……那铁网在什么方位?暗器可是有毒?”
“这个……卑职不知。”
“你竟不知?”
“卑职确实不知。”
“那谁知道?”
“或许…现在,只有大王知道。”
“什么??”
“是的,因此处是大王与晴王妃二人联手所建,建造之初图纸及各类机关都只有大王和先……王妃知晓,卑职那时候只是负责东宫安全的一名小小暗卫,对于此处的详细情况委实不知。”
“如~此…那你退下吧!”
“是,卑职告退。”
看着萧言即将退出庭院折身远去之际,我强按住心中不安,忍不住追问道:“萧言,那水下铁网和暗器你当真不知么?”
萧言立刻做躬身状,转身向我平平答道:“殿下恕罪,卑职不知。”
挥了挥手,再不与他纠缠,我撑起身子下了地,慢吞吞穿上鞋子,取了外袍披在肩头,一步步走了出去。
虽从萧言处得了些关于正阳宫的概况,但因他对于水底的铁网和暗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只好自己想办法去看看,出门之时我在室内各处搜寻可用的物件,结果一直出得宫室大门,也未发现一块完整的木板。
难免有些失望,但我还是信步下了殿宇的台阶,眼前是一条高低错落的石块铺就的小路蜿蜒水中,静静通向远处,很多石块隐在水下的部分,已布满青苔,可见年月长久。
在那密密麻麻的青苔丛中竟生出几小丛水草,大概因着从小的生长环境,我总对一切自然之物充满亲近感,便走到一处高一些的石块上停了下来,俯身去看那石块底部的水草,水草在粼粼波光中忽而现出见红、黑、青、白不同的颜色,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植物,一时兴趣盎然地趴在石块上观察起来。
片刻之后,才看到是各色小鱼儿藏在每一朵叶片之下,原来如此!我不禁莞尔一笑,看着水中那些悠闲自在的鱼儿们,难得的心情平定下来。
于是便像往昔一般,我随意拉扯了一下身上衣裳,方便趴得舒服一点,便对着一群小鱼默默点数,却突然发现紧贴些这群鱼的下面,竟还藏着个青灰色状似三角的动物脑袋?
这一发现着实让我吃了一惊,为了看得更清楚点,我尝试着伸手去拨水中漂浮着的青苔,不想指下触到的水面竟是温的!
要知道,此时正值初冬季节,室外的水不该是冰冷的么?
我心有疑惑,遂挽起袖子,欲再探向更深的地方,正当我稳着下盘,努力将手探向更深处时,却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厉声喝道:“玉儿!你在做甚?”
声未歇,人已至!而我的手堪堪伸进水中不过才到手腕处,便被人提溜着带回到了宫殿大门口!
“玉儿!你不在房里好好歇着,跑到这湖边做甚?你晓不晓得这水底下豢养着鳄鱼,它们可是最喜食生肉的!”
蕲胖子大概是气极了,竟用他那肥肥粗粗的指头一边戳着我的脑袋一边教训道。
“呃……舅~父!我如今已大好啦!只是,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地方实在是无聊,又没个人聊天儿解闷儿…我~我就只好出来转转,方才是看到湖里的彩鱼颇为有趣,想去抓一条而已!您别生气啦!下次我不抓就是……”
“皮痒了吗?竟还有下次??”
“唔……没有便没有罢!真是的,这湖里的水是温的,玩一下又不会被冻到!我避开鳄鱼出没的地方就好啦!”
“你……你是不是又想跳进去洗澡?”
“呃…呃,舅父!您说的什么话?洗~澡那个事么,早过去八百年啦!休再提了!”
“哼,你还说!方才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又要去做什么有伤风化之事!”
“哎呀!不会的,不会的!我脸皮纵是再厚,也不敢在这里洗澡哇!您且放宽心罢!”
“唉,你这孩子,最近给我安生点吧!这里是北周,不比在江南国,很多时候我们也不能时时处处顾得到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明白吗?”
“知道啦!”
“嗯,这才乖!快进去罢!”
“嗯…咦?舅父不与我一道进去喝杯茶说会儿话吗?”
“咳咳~唔~今日舅父还有事,便不与你一起进去了。你原本就大病初愈,又频频受伤,如今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还是多待在屋里修养吧!”
“好的!那舅父也要保重身体!请您转告师傅,叫他也要多多休息!”
“省得了!你快先进去!”
为免蕲胖子再啰嗦不停,我只好转身进了宮室,但对他竟然婉拒与我喝茶闲话还是感到十分奇怪。
往常时候,他总一副恨不得将我绑在身边的样子,事事为我张罗,样样紧着我优先,得空还不忘教训我如何做个大家闺秀。
这回却不光拒了我的邀请,还反复催我快回屋里,这到底是打的什么哑迷啊?
我佯装向寝殿走了十几步,听得他离开时为我关门的声音后,我迅速又跑回了门边,悄悄打开一条缝,这便看到了蕲胖子银灰色外衫的后背,殷红一片!
想到之前施为说他左臂受伤,这是方才为了“救我”又撕裂了伤口罢?
我还真是个祸害啊!挨个霍霍着这些疼爱我的人!
咬唇含泪目送蕲胖子远去之后,我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强大起来!
为了叫大家安心,首一件事便是将身体调养好;再者就是要有计划地恢复双臂的臂力;然后我要练习轻功,而最主要的,则是跟老头儿学用毒之术!
心中有了一番计较后,人也变得清明爽利起来,我这才有心情穿梭于室内,有意识地找些东西。
在寝宫西侧,我找到了书房,迎面书架上陈列着许多经史子集类的书册,另有相当大一面墙的书架上堆满了与北周相关的资料,大到治国方略、小到农事生产使用的工具都有涉及,而靠近书案的左侧书架上,则整齐有序地摆放着数量可观的兵法和医药类书籍,且这些书很明显都比较旧,该是以前被频繁使用过罢。
我又一一看过书房里的摆设,并没有找到心仪的物什,便移步到东边居室,推开大门之后,才发现:里面竟种了一屋子绿植!
我再一次被这正阳宫的布置感到惊奇、迷惑之际,突然有什么动物在几盆雪菊里窜来窜去,我赶紧上前一把逮住了还在扑腾的小东西,捉出来一看,竟是一只雪白的鸽子!
终于在这安静得有些过份的大房子里看到个活物,还生的这么可爱,我一时欢喜得忘了再去认真察看室内的那些植物,只顾着与小可爱交流信息。
许久未启动的灵识突然自动闪进脑海,我从善而流地发出“咕咕”之声欲引导小白鸽进行交流,不想它根本不屑与我说话,一直扭动鸟头左顾右盼,就是不与我对视,害我白白浪费半天精神。
看它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我悻悻然松了手,准备把它放回雪菊丛时,这鸟突然开口说话了:“玉儿,有信!”
说完就用嘴从自己翅膀底下叼出线香那么细的一小节布帛,还送到了我的手上!
我看看鸟,又看看掌中纤细的布卷儿,再次与它眼神确认后,疑心自己大概是近一个月来吃住太好,头脑变迟钝了,竟连鹦鹉和鸽子都傻傻没分清!
撇撇嘴,我不甘地看了鹦鹉一眼,不想它居然用一种鄙视的眼光瞅着我?!
真是反了天了,竟被一只鸟嫌弃,我立刻去揪它的尾巴,不想它一下跳到我的头上,鸟爪扒拉过我的头发,还啄了我一下:“笨蛋!”
“你…可恶!快走开!”
“看信!”
“偏不看!你给我走开!”
“玉儿!看信!”
“不看!”
“玉儿!笨蛋!看信!”
“哎嘁……不看!不看!就不看!你给我走开!”
我气都双手举过头顶挥舞着去捉它。
“玉儿!李缙措……”
“李缙措??这是李缙错的来信?他不是惯用信鸽么?”
“玉儿!笨蛋!”
“哎呀,你太吵了,给我滚一边去!”
“笨蛋!笨蛋…”
“闭嘴!再不听话,我叫李缙错把你烤着吃了!”
鹦鹉:……
终于安静下来。
我赶紧打开这薄如蝉翼的布帛,只见八个隶书小字:见字如面安好勿念!
直到这一刻,我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总算整个人彻底地放松下来!
走回正中居室门口,找到绳子,拉了拉,便有叮叮当当声音在屋檐下响起。
很快,我就闻到了乳羹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