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来时,发现太阳已经西斜,而自己,正躺在一处桂香浮动的居室里,周身布置非常简洁大气,除去必要的桌椅几案,屋中一只鹤形铜鼎在光照下熠熠生辉,有丝丝缕缕似烟又似雾的气泽从鹤嘴里缓慢飘出,我眯起双眼,轻轻嗅了嗅空中的味道,果然是桂花的香味!
香气吸进肺腑,回转一周,我头脑顿时清明起来,遂转动脑子想了想今日发生的几件事,我忽而有些了悟,觉得今日发生之事皆有因由,只是我还暂时不知我的好舅父和好师傅唱的到底是哪出戏。
但总被他们蒙在鼓里,还莫名其妙地陪着这些人演了一场又一场,却实在有些憋屈,尤其是蕲胖子居然那么凶地将我扫地出门,害得我被迫与施为同坐一轿不说,还被他打了屁股!这两件事叫我想到就心头火起!
其实我不怕受些可知晓的委屈,但委实有些匪夷所思他们的举动,他们似乎又在酝酿什么计划,而我,显然是这计划里重要的一步!好在他们算上了我一份,不然我定是要搅和得他们不安宁的。
躺着过滤了一遍今日之事,意识到自己已确确实实地在参与了一场谋伐,心里略略生了些欢喜,我又习惯性的地蹭了蹭舒适的床榻,闻了闻被子里散发出来的新鲜棉花味道,用龟速起了床,抖着衣袖一看,发现自己竟然被换上了一身男装!
再摸了摸头发,一个包子发髻被方巾束着,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以蕲洪的身份示人呢!
我又摸了摸胸口,果然有布料束缚着,难得的是没有勒得我不舒服。
打开衣橱看到清一色的男装,头巾配饰还有数条白绫,边上匣子里还有新的户籍名册、两块玉佩和一个装了些钱的零钱袋,心道:果然是万事俱备!既然所有的道具都已替我备好,我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来。
饮过桌上摆好的清水,我便跺步出了居室,到院中晃悠,发现庭中除了遍植桂树外,竟再无一株别的植被。我不禁啧啧奇道:“也不知是谁,怎的如此偏爱桂树,难道这世上除了桂树外,再无别的花草树木可以入眼了么?这也未免太单调了些罢?哎~真是浪费一大片好地方呀!”
我才发完感慨,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叫道:“谁?谁在里面说话?出来!”
很快,就有急凑地敲门声传来,我连忙应道:“勿敲了,来了来了!”
快走几步打开了门,我就看到了双眼被蒙着布条的李缙措,正扶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站在大门外。
只见李缙措冷着一张脸对着我的方向,低头对身边的小童说话时却温和有加,听他说道:“怀仁,来开门的是何人,有没有带帮手,你可打得过他?”
“呃,哥哥,开门的是一位俊俏的小公子,他身边并无旁人,我观他气色,似是个不会武功的!”
叫做怀仁的男童耐心地向李缙措回答道。
“哦,不会武功的?那正好,你去将他拿下,罚他去把梨花苑打扫出来,听说太傅的师侄要来了,回头正好安排他住去梨花苑!”李缙措冷静地说道。
“可是,哥哥,这位公子看起来不似普通小厮,说不定是哪家大臣的家眷呢,倘是被无故罚去扫院子,怕不妥吧?”
怀仁认真地看了看我后,回头对李缙措道。
“哼!有甚不妥!无论是哪个臣工的儿子,既进了桂宫,怎不恪守规矩?竟还敢溜进桂花苑,岂能轻饶了他,罚他去打扫梨花苑,就是要让众人瞧瞧,重阳节前,桂宫内容不得他们造次!你快去将他拿下!”
李缙措说完这些话,面容竟越发冷肃起来,甚至还将怀仁向着我的方向推了一把。
怀仁便脚尖一点,向我闪身而来,双手展出擒拿的姿势,欲来控我。
我含笑而立,全不管他会将我如何,微微叹了口气后,看向李缙措平声说道:“还请两位殿下赎罪,小人便是太傅的师侄蕲洪,今日现身桂花苑实乃被师叔带至此地,并不是偷溜进来,还请二位殿下明察!”
怀仁听了我的话,堪堪收住攻势,可能因为学艺不精,未能收放自如,还是与我撞在了一起,我被他撞的跌倒在地,腕上伤口处的纱布很快被血染红,我又一阵头晕目眩起来。
“啊!不好,哥哥,他被我撞伤啦!”怀仁紧张地扶着我,向李缙措急喊道。
“啧,你怎的如此丢人!平日叫你勤力练习,你总怠懒!快去将人扶进去吧!莫叫他人看到!”
李缙措吩咐完怀仁后,侧耳听了听,便闪身先进了桂花苑,待怀仁扶了我进去后,他迅速关上了院门。
关上院门后,他快速拔掉蒙着眼睛的布条,豁然睁开清朗双目,抿唇不语地将我上下看了一遍,然后,一把拉开了扶着我的怀仁。
我突失倚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不容易抓住了旁边的一根柱子才得以稳住身形,心中不禁一阵气结和着多天以来的怨念,脱口而出道:“李缙措,你就是这样待我的?”
“大胆!哥哥名号岂是你能直呼的?”怀仁小脸板起来,指着我呵斥我道。
我看着立在前方的两个身影,他们一副不怒自威的气质何其像相,他们的身份皆是如此高贵,而我,大概在他们眼中,不过万千臣民中的一粟,怎可恣意说话发脾气呢?
触到李缙措虽对我直呼其名并未表现出不悦,却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色,我忽然觉得满庭的桂花香气也抵不过周身陡生的冷意,所有的期待和愿望,变得意兴珊澜。既然已亲眼目睹李缙措无事,待伺机还了他玉扳指,我就与他再无瓜葛了。
我又定定地看了看李缙措,忽而生出一股解脱般勇气来,扯着嘴皮笑了一下后,向他俯首冷静道:“请太子殿下见谅,小人见到您,就忍不住想起一位故人,小人与这位故人十分要好,受她委托,欲转交……”
“小姐…小姐…你醒来了么?”门口忽然传来小蝶的声音!
我暗道不妙,迅速看了李缙措一眼后,见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却目含冰渣似地斜睨了我一眼,复又露出一丝奸笑,抬手一挥,木门旋即应声而开。
我看到小蝶就整个人扑了进来直直摔倒地上,身体出于本能地动了一动,可一接触到李缙措精光四射的眼睛,我又生生打住了已倾斜的身体。
为了解除他的戒心,我作势将半边身体直接靠在柱子上,抬起左手于眉前搭个凉棚,双眼闭合,做出一副不管不看不问地姿态。
“呃,拜见太子殿下!拜见怀仁公子!”我听到小蝶颤巍巍地说道。
“嗯,你方才叫谁小姐?”李缙措漫不经心地声音传来,同时,我感觉他似向我走近了几步。
“回秉殿下,奴婢方才是在叫云相家的云依依小姐!不知殿下在此,方才小蝶胡乱敲门找人,请您降罪!”我不知小蝶是不是真的来此找云依依,但听她声音,已无丝毫异样,我一边暗暗称赞她反应敏捷,一边又为她竟不是来找我而有些伤怀,遂转身欲走回室内,不想再探听他们的谈话。
“蕲洪,你好大胆子!孤准你走了么?”李缙措忽然语带寒气地向我质问道。
“请殿下赎罪,小人原先就身体有些不适,方才又一番惊吓,恐难以继续陪伺二位贵人左右;再者,我见殿下似有私事需要处理,故而先行离开,此举如有不当,还请您看在师叔面上包容一二,蕲洪请求告退!”我霍尔转身,低头、抱拳、行礼、请罪,一气喝成,却不再看他。
“哦,孤若不应你的请求,你待如何?”李缙措忽然走近我,一指勾起我的下巴,冷笑连连。
“还请殿下自重!”我别开头去,敛目垂眉说道。
“呵呵,真是越来越有意思啦!如今,太傅的所作所为,孤是越发看不懂了!或者,你是不是以为,今日你换了身装扮,昨日的事就可以蒙混过去了?”李缙措抚玩着手上的缎带,目含戏谑地看了看我,又去看仍俯跪在地的小蝶。
我也随他的目光看向小蝶,不想小蝶却头也不抬地说道:“启禀殿下,小蝶到此的确是为了寻云依依小姐,大概一个时辰前,云依依小姐在余妃娘娘那里饮了不少酒,说要出来透透气,可是过了许久,奴婢等人仍不见她回来,余妃娘娘担心云小姐有失,遂命奴婢众人四处寻找,奴婢便顺着玉桂殿出西侧门逐个院落敲门寻找,这才来到此处,既然此处没有,奴婢请求告退,还需去别处再找找看。”
“如此,怀仁,你也一起去找找看吧!回头等找着人了,再去余母妃处问问,看云家的小姐是否安然无恙。”李缙措听完小蝶的话后,吩咐道。
我心中暗暗佩服李缙措不动声色间既监视了小蝶,又打发了怀仁去余妃处探听消息!真是端的是好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