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蝶和怀仁走后,院中就只剩我和李缙措。
他用狼一样的目光盯着我,却不发一言。
我静待半晌,仍不见他有所示意,便也闭口不提昨日之事,以及换装的因由,只是泰然自若地站在庑廊之中,与他相对而立。
可他的目光包含了太多的攻击性,我与他对视不过少许功夫已然吃力,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在伪装的倔强都快粉碎一地时,连忙转开了头去。
我尝试着将目光专注于院中一树桂花,努力去数那密密匝匝的枝蔓上绽放地细小淡黄,此时此刻我又多么庆幸自己从前习的是雕刻技艺!
我把那些桂树看做是待选的题材,选定其中一株,作为临摹的样本,然后集中全部的精神去仔细辨认那棵树的主干和分支,以及各个分支延伸出去的次一级分支,并各枝丫间的分叉几个,缔结的花苞有多少,正在盛开的花朵几粒,开过只剩花梗的又有几支…
幸得桂花的花朵生得细微又娇小,很是费工夫,而我偏偏总愿意去费这些工夫。于是很快,我便沉浸到自己的雕刻时光里,眼中沉醉,脑中刻画,心中勾勒,手也无意识地描摹起来,可又总觉得少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一阵胡乱摸索后,嘴里念念有词道:“咦,我的刻刀呢?刻刀哪儿去了?谁拿走了我的刻刀…”
恰有一阵风吹过,落英缤纷洒满地,细细密密地脆黄小花汇在一起,或成一条波浪,或苗条蜿蜒,或曲折有度,每一个形态都是一副完美的画面!我激动得大叫:“快,给我刻刀!我要雕这副画!”
“雕什么画?”有声音顺着我的心意问道。
“我要雕这副落英纷飞下的风景画!”我欢喜地答道。
“这景致确实美!”这个声音继续附和道。
“那是自然!草木之美无处不在!只要有心,处处皆有风景美如画!”我不眨眼地盯着风中洋洋洒洒飘落的细小花朵,得意的笑着说道。
“嗯,你说的得!只要有心观之,处处草木,处处景!端看个人心思了。”他接着说道。
“正是呢!不过,由于四季更替不止,许多美景也易稍纵即逝,还是不如把他们雕刻下来,可随时欣赏来得好!哎,可是我的刻刀哪儿去了呢?”我又发出了梦呓般的追问。
“是啊!你的刻刀哪儿去了?”他重复着我的话说道。
“哎,该是落在藏室了!”我懊恼地回复道。
“藏室在哪里呢?我去帮你拿罢!”他建议道。
“好呀!好呀!藏室就在施为的官署间壁!快点帮我去取!”我着急地应道。
“哦,可是,施为的官署又在哪里呢?”他又提问道。
“哎呀!你是新来的么?怎么连官署都不知道啊!真是的!那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我疑惑地问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貌似也疑惑地问道。
“这里是……齐云山啊!”我似吟诗般地细语道。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他着急地问道。
我正想大声告诉他怎的连齐云山都不知道时,忽得打出了一个喷嚏,鼻息里吸入的不是草木微苦的气味,而是桂花香,我潜意识里觉得,这么浓郁的味道似并不熟悉。
又因久久拿不到刻刀,心头便有些遗憾笼罩上来,怅然若中我想走一走来平复一下心情,走着走着,一开始还有些模糊不清,到我努力地眨了几次眼后,周身所有萦绕的梦马瞬间逃之夭夭,只剩下拦在前面的李缙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顿时打了一个寒噤,猛地想到自己往日雕刻作品时、陷入魔怔状态下的德行,不禁一阵汗颜,担心自己已经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便立刻做出一副谨小慎微地模样,战战兢兢地对着李缙措说道:“求太子殿下赎罪!方才小人见到庭中桂花飘落的美景,一时陷入了构思作品的臆想之中,多有言行无状之处,请殿下宽宥!”
“嗯!孤知卿实是关注美景,醉心艺术,并非有意为之!恕你无罪即是!”李缙措张口就说出一番谅解的话来。
弄得我反生疑虑,不禁又大胆地与他直视起来,透过他的星辉双目,察觉到他似是在看着我,又不似在看我,仿佛在通过我看另一个人!
这个认知,又叫我心头一惊,仓皇失措地收回目光,我赶紧低头肃容而立,不再与他对视。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总觉得,我不止是昨天和今天见过你!或许你就是……你到底是谁?”
李缙措一开始还有些茫然地呓语,可说到最后一句时,突然眼中光芒一现,似是神志瞬间归位,立刻又是那个喜怒无常、高深莫测的太子殿下了。
“小人姓蕲名洪,乃万润玉器店蕲掌柜的侄儿!最近才从偏僻乡野来到洪都。”我从容答道。
“哼!在孤面前,休再演戏了!方才孤差点险些被你骗过!明明昨日你还身着一身女装,今日到了这里怎的一身男装了?竟是连性别也改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李缙措嘴角含着一丝笑意问道,却不达眼底,分明是嘲弄的神色。
我不再去猜测他的心思,只如实答道:“小人亦不知为何家里要如此安排,但想来是有深意的罢!小人在入宫以前已受到训戒,言此次进宫一切以太子殿下的大业为重,该做什么届时自有人来告知引导!小人所知悉的仅此而已,再有别的,小人一概不知。”
“哦?太傅是如此安排的么?他带你入了宫,却不告知你做什么?这,不像太傅的做事风格啊!”李缙措皱眉道。
“回殿下,小人确实不知,不如待师叔回来以后,小人请他向殿下交代一番,也好免去您的疑惑,您看这样成吗?”
我已不想再与这样冷漠理智的李缙措虚与委蛇下去,遂将所有中间环节悉数推到施为身上,反正他定是有办法替我编一个完满的身世和来此的目的,我亦不信蕲胖子无缘无故为我更名换姓、还改了性别是随意之举。
想到蕲胖子,仍有些不舒服,他那一肚子地花花肠子,不知藏着多少秘密呢!
“你又走神了!你果然跟她很像!你方才说你是从偏僻乡野来的?从哪里来?”李缙措忽然提高声音对我说道。
“啊!对不住,小人初来乍到,还有些不适应洪都的繁华,心中脑中总是回想起近日所见!简直跟做梦似的!小人这才~才总是走神。”
我做出一副惊恐模样,答非所问道。
“唉,罢了,现下看你这畏首畏尾的小器模样,哪里像她了!简直扫兴!”
李缙措说完这段话后,将手中缎带又自行缚于双眼之上,笔直地走向门口,临出门前却回头道:“此处不是你该住的地方,你搬去梨花苑罢!”
“敬诺!”
我声色无波的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