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施为离开万润玉器店后院时说的那句话,我仍然疑惑不解,又心有不甘。本欲开口问他,到底与蕲胖子密谋了何事?奈何他自说完那句话后,就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沉默寡言状态。
而我一见他这副古井无波的神色,就情不自禁地陷入旧日的拘谨模样,这样以来,饶是心中有疑惑,我也不会主动凑上去询问了。
我俩走出不远,就有抬着轿子的人从拐角出来,径直到施为面前停下,施为很是自觉地上了轿子,坐定后朝我招招手,我心有不满,便不想跟他待在一处。
如今没有程章挡在前面,我就更不想与他独处了,我略一思索后对他对说道:“师傅,我不想坐轿子,想跟着走一走,顺便认认路。”
“此处并不太平,勿要耽搁,速上轿来!”施为严肃地看着我说道。
见他如此说,我只好硬起头皮上了轿子,进去后才发现,原来这轿子内部还挺大,有桌椅几案不说,里面还不止坐了施为一人,还有头上顶着变色龙的王老三也在!
我顿时心中一松,连忙坐去王老三旁边,戳了戳他头上的变色龙后对他说道:“王三舅,你怎的也出来了?”
“乖甥女,三舅我被蕲老大撵出来啦!今后,你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去哪里,你可不能丢下我自己跑了哦!”
王老三忽然拽了拽我衣袖,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看着我说道。
“啊?你不是与其他几位舅舅待在家里好好的么,怎的被撵出来啦?是不是,你做了什么错事?”我看着他的滑稽表情一面好笑,一面忍不住逗他道。
“哎咦,小孩子尽乱说话!我哪里有做错什么事!不过,嘿嘿,你这么多年不曾回家,是不知道整日待在家里有多无聊!如今,我好不容易能跟着甥女到外面玩耍了!你可不能丢下我!”王老三笑嘻嘻地对我说道。
我本来以为,王氏兄弟四人虽有些怪异,但不乏憨厚可爱,不想王老三出门后变精明了,只字不提为何出现在此的原因,再次强调要与我一起的意思。
我本来还想对他进行盘问,却见轿中二人全都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看着我,顿时便失了与王老三逗趣的心思,伸手逮过他头上的变色龙玩逗起来。
待玩得小家伙吱吱乱叫时,又丢回给王老三,我故意装作看不见他一脸肉痛的表情,趁势在变色龙爬去王老三的肩膀上时,又去捉住它的两只后爪使劲一拉,只拉得小家伙又一顿狂摆乱叫。
王老三赶紧拂开我的手,捂住变色龙,贴近心口处后,以一副受伤的表情看向我,连忙坐去了施为旁边。
然后忽又换上一副泫然欲泣地样子对着施为,拉过他一只手臂揽在怀里,对他说道:“老施,你看到了吧!这小丫头片子竟然欺负我的小龙!你要替我做主!不然,我就不跟你去那劳什子皇宫了!我要回去!”
看着王老三壮硕的身躯,竟以一副依偎的神态靠着骨瘦如柴的施为!我惊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复又触到施为冰块凝结的脸,我赶紧以袖遮面背过身去,这种场面,真是无颜以对啊!
“你是自己松手,还是我把你扔出去?”听到施为带着冰寒之气的声音说道。
“哇!我不跟你们玩了!你们全都欺负人!我要回去!呜呜……”王老三竟然大声啼哭起来!
很快,似一阵风吹过后,轿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唉……”我小小声地叹了口气,感慨这两天接触到的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奇葩,一个比一个品行堪忧!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过来,让为师看看你如今身体恢复得如何了!”施为忽然主动开口,语气竟然听起来有些温和?
我思量着现下的情况,就剩我二人,虽则施为如今是孱弱了些,但我还是不敢不听他的话,便转身朝他远远地伸出一只胳膊。
“近前些,坐这么远做甚?”施为虎着脸说。
我不情愿地向前挪了挪,再向他伸出胳膊。
“再前些,为师要看你的头!”施为沉声道。
“呃,看头?我的脑袋如今甚是清明,比之从前,聪明不知几十倍!勿须看啦!”
一听他说要看我的头,我就异常紧张,马上记起来从前小时候他把我的脑袋扎成马蜂窝的模样,于是赶紧捂住脑袋,一边说一边向他摇头。
“为师不会再与你扎针的,你且叫我检查一下,我好确认你如今的身体可不可以去救太子殿下!”施为难得耐心地解释道。
我听他说完,半信半疑地挪过去挨近他,迅速捉住他两只袖子捏了一捏才略有些放心。
在趴到他膝盖前向他瘪了一下嘴说道:“师傅!你可不许再骗我!你若是骗我,我就不跟你进宫了!”
“好了!勿需废话,把银梳拿来给我!”施为拔下我的发簪后说道。
我依言递上他之前给我的银梳,只听“铮”的一声,那把细长的银梳便分成了上下两半,上面一半竟然是一把窄而细的小剑。
我觉得十分有趣,欲从施为手中抢来一观,却被他轻易地避开,皱眉对我斥道:“勿动,这小剑十分锋利,小心割伤了你!待为师用完,你再看个仔细就是!现下乖觉一些!”
“唔,那好罢!您可快点啊!”我只得乖乖地趴去他的膝盖,向他亮出后脑勺。
施为似很是熟悉我的头部构造,一下子就摸到了枕骨的位置,他按向从前那处有凸起的地方,用不同的手指来回按了几次,似还是不确定般地又换了只手按过,我被他莫名其妙地按了十几次后,突然福至心灵地问道:“师傅,您是不是在找从前那处凸起的地方啊?”
“嗯,怎的现下变得平整了?”施为诧异道。
“哦,乃是因我前番在死亡谷时,被那个古怪老头捉住,他把埋在我头上枕骨处的那个小虫子剔出去啦!”我极为自然地回复道。
“什么,你真的看到那只虫子了?它是死是活?”施为忽然将我从他膝头拎起来,双眼瞪圆,全身颤抖地看向我问道。
“师傅,您怎么了?您哪里不舒服吗?”我看着他的神态,不安地问道。
“为师无事,你速回答我,你是亲眼看到那只虫子了么?它是死是活?”施为用力摇着我的肩膀,急促地问道。
“呃,我确实看到了那只虫子,不过当时它已经死掉了!而且那死亡谷的怪老头看到那只死虫后,突然神色大变,宫神医说他是受了刺激,提前发作了!但我不知……”
我说着说着,看到施为由最开始的面色大喜到忽然捂住心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很快,又痉挛缩成一团,嘴角还有黑紫鲜血溢出!
我吓得赶紧停止说话,上前按住他不停收缩的身体,张嘴欲喊人,不料却被他抓住我的手,艰难地吐词道:“不…要…叫…人!”
我立刻意识到他是怕被人发现自己的病情。只好仰头努力抑制即将流出的眼泪,深深吸入几口气后,拿过那把银质小剑,割开手腕一处静脉,强行塞到施为的嘴里。
他的身体饶是已经缩成僵硬的一团,却仍在以微弱之力抵制吸允我的鲜血。
我知他一向疼惜我,从前是不得已,放了我的血救李缙措亦是为了救我,后来我吐出相思引的蛊虫,他宁愿将蛊虫引到自己身上,以防我有万分之一的反噬危险;如今哪怕是再次见到满身充斥着墨色雪莲香气的我,都不曾动过要用我的血的心思,看来他是早已抱定“完成最后愿望”的心思了!
可事到如今,他病发之时,恰好有我在身边,尤其是看到他吐出的黑紫鲜血,我便做出了决定:哪怕是流尽我所有的血我也要救他!所以我无视他的抵制,强硬地搬过他的头,盯着他已翻白的眼睛,小声却坚定地说道:“师傅,您若真的心疼我,便不要那么快死了,喝了我的血,您还能再照顾我几年!”
说完我就一手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张口嘴,把滴血的手腕放到他的口中。
大概血放了近一柱香的时间,我感到一阵紧过一阵的头昏,但仍不愿就此作罢,不想已经恢复些体力的施为抬手点了我的定身穴,又连在我腕上几处点过,伤口便停止出血。
“简直胡闹!你前番救章儿已流了不少血,现下又给我饮下许多,是不想活了么?”
施为眸中的伤痛转瞬即逝,很快就又板起脸来训我。
我整个人这会因放血后累得发慌,不想再听他的数落,遂拽了拽他散落额前的灰白头发,嘿嘿笑道:“你个丑老头子,忒多废话!真是烦死了!骂了我这许多年,也该够了罢!”
“你~你个不成器的小辈!真是反了!简直岂有此理,久不教训你,便越发目中无人了!”不知施为这次是不是真被我气着了,竟然扬起手来,翻过我的身子,照着我的屁股打下。
他这一打,痛不痛我是不记得了,但是让我既惊愕又羞愧的是:多少年了,从没有人打过我的屁股,而且我都这么大的姑娘了,怎能如此对我?
我心中又惊又怒,于是以惊天动地的气势大哭特哭起来,以此表示不满,想让施为主动向我道歉。
谁知这个铁石心肠的坏人,竟然任由我哭得撕心肺裂,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地动山摇,哭得抬轿子的人都发声问道:“太傅大人,请问是否需要停下?”
“无甚要紧,直接回桂宫便是!”
施为竟说无事!我一听他如此说话,越发大声地哭嚎起来。
不成想,我哭着哭着,精神有些不济,居然不知何时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