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发现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盖着熟悉的被子,房间的摆设也一如之前的模样,还有小蝶,她俯在我的榻前,紧紧握着我的右手。
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一切,前番焦躁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一时难得地享受起这份宁谧来。想到过去的一天一夜里,小蝶肯定过的忐忑不安,为我揪心不已,不忍再扰她休息,我便依然静静躺着,趁着无人打扰的时刻,在脑子里又一点一滴地回忆今天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事实再次证明,我最多只能记清前天至今每日发生事情的详细情况,再之前的,就都只是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的映像,倘问我此前的哪日几时几刻我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我想我是无论如何回答不来的。
我亦记不清楚自己具体几月几日来地这里,只大约记得这是第五个年头,但凡我能记得清楚一些的,在我以为,那定都是很重要的。
要说像受罚这件事,我是不甚在意的,所以连上一次受罚是什么时候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我虽记不得前天之前的什么具体事情,但我却记得寒食节那日我和小蝶做过的一件重要事,就是小蝶和我一起去后山拔了许多青蒿苗做青糍,而记得住做青糍这件事,实是我喜食青糍,若再问我其它什么别的,全无印象。
每每想到这些,我还是多少有些沮丧的。
因我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记忆那么好,所以我学那些雕刻技艺要花比其他师兄们多出许多的时间,临摹篆刻我也要用多出几倍的稿纸,更不要提我最害怕的默诗了,这是我的硬伤,我有一回好长时间因总记不全那篇“离骚”被同门们笑话了一整年,想到这个就气短。
因为记忆不如人,我也曾勇敢地向施为提问缘何我的记忆力这么差,是不是我的脑子有问题?并恳求他替我寻医诊治,破天荒的施为竟然同意了,还真的前前后后为我延请了好几位名医,他们皆言我是因头部受过重创,才造成记忆短缺,此症无药可治,只能靠个人机缘,他们还几乎异口同声说过这样一句“应当少思虑多休息”,每次听到这里,我就知道一场诊治就要结束,而通常只有这样时刻,施为才会露出些许为人师尊的表情。
当然这也是我以为的,因他那时候也只不过将他的冰寒之气收敛一两分而已。但自从我主动放弃再寻医看病以来,就再没见过他有什么能让我生出孺慕心思的举动来,尽管他的确还是我的师傅。
哎,真是的,反正这几年不都是一直如此么,还有什么可计较的,怎么可以被这个事情打败,我还要去周游列国呢!做完这一整套心理安抚之后,我又神采奕奕起来。
一时又想到那个俊美身影,心中一荡,我决定等小蝶醒来后,把这个事情也跟她说一说。尤其是从此以后我也有了一位翩翩佳公子的朋友,也好叫她知道不是只有闲话本子里的故事才有这样的情景,不是非得如花美眷才能跟俊俏公子做朋友,像我这样长相虽然一般但身负异禀的人,也是可以和俊才做朋友的!
我一面又想到,这样高兴的事情我理应要画下来做记录的,忽而又想到我貌似好久没看到那记事本了呢,不知小蝶替我收到哪里去了,等她醒来定要记得问她。
打定主意以后,我就安心等着小蝶醒来!可是等着等着,我怎么眼皮又变得沉重起来,心里想到:定是前两日放血过多,身体才变得这般不堪折腾,我须得快点好起来。
一时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但在我睡意朦胧中,有人给我喂了什么汤水,腥甜粘腻,我很是不喜欢这味道便僵持着不喝,但小蝶不停在我耳边嗡嗡絮叨,我嫌她呱噪,最终还是很配合地全都吞咽下去。
喝完这味道难受的东西后,又被人抓去把脉,眼皮也被人强行拉开察看,我一时想清醒过来把这恶人赶走,还要骂他混球王八蛋,让他扰我好眠!
隐隐约约又听到什么“……恢复…殿下……量……越来越大……”
“……可是……反常……14岁……抑制不住……”
“……过完眼前关……”
真是讨厌哪,我咕哝一句。
就有冰冷的手伸来抚摸我的额头,我很是受用这份清凉之气,瞬间沉入睡眠。
我一日里第三次醒来时日头只剩一景晚照,我哼着小曲悠哉游哉走到院子里,活动一番手脚后,就径直去灶房寻小蝶。
这一觉虽睡得神清气爽通体愉快,但两个白天加起来粒米未进的感觉还是很不好,我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猪。
等我进到灶房,预料之中的饭菜香气没有,小蝶也不在灶前忙活,只见灶中一小股薪火将熄未熄,锅盖边缘淡淡雾气升腾,看这情形小蝶必给我留了吃食,当即揭开锅盖,就见热水中煨着两层蒸屉,上层小小一碟蛋羹,下面是一碗白粥!我撇撇嘴,心想怎不给我做肉食,只这两样小食还不够我塞牙缝呢。
一边心中略有不满,一边又认命地拿出食物,就直接坐在靠壁的案板上狼吞虎咽吃起来!不捎一刻钟,我已全部吃光,正意犹未尽之时,听到院子里有人高声道:“小师妹,快出来,我给你拿好吃的来了!”
嘿,有好吃的!我三两下从灶房冲出去,扑到来人身前,缠着他嬉笑道:“好师兄,甚好吃的,快拿来!”
程章见我一副往日赖皮模样,笑骂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了许多也不见你长高,无甚好吃的,快起开!”
我压根不理他的话,一边撩开他的袖袋自行翻检起来,他亦笑着任我捯饬,结果翻遍两边袖袋,连块饴糖都没有,我瘪瘪嘴终于从他两片广袖里抬头,哼哼两声正想说句骗人变小狗之类的话时,一声熟悉的女子咳嗽从门口传来,接着就听到一把冰冷嗓子斥道:“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我立时松开了程章的袖子,向他挤挤眼后又向天翻个白眼,很是不耐烦地从他跟前走开,他很会领悟我的意思,嘴角含笑似宠溺似无奈地看我一眼,走至我前面,领着我迎向施为,在他躬身长揖时我胡乱地曲腿服了一服,和他一起尊了声“师傅!”
施为以鼻息嗯了一声算是回复我二人,接着他以眼色示意小蝶,待小蝶款款走向我,我便看到她手中托盘上一小樽红色液体,小蝶端至我跟前,笑着对我说:“小姐,这是师尊赐你的鹿血,与你现在的身体大有裨益,你且喝了罢!”
“我……”
一个“不”字还未出口,就被小蝶踩了一脚,见她一面用一副泫然若泣地样子看我,一面又有意无意地动了下手腕,我透过她广袖看到几根银针闪闪发光,顿时反对的话再说不出来,只得恨恨地咬牙,眼睛一闭,灌下那杯红色的东西。
液体入喉,作呕的腥膻之气直充脑门,我要生生忍住想捏碎手中酒樽的煞气,才能吞下去一部分,知道施为一直在盯着我,只能努力迫使自己全部吞咽下去,手指因太过用力被酒樽的边沿割裂旧伤,染了血迹在上面。
小蝶看我难受的样子,咬着唇从我手中收走了空樽,呈于施为面前,寒凉双目直到这时才转开去看了一眼程章,冷硬道:“饮了鹿血,需得安生静养几日,便允你歇息三日,三日后照常应卯。”
语毕转身离去!
我不想再理他便站立未动,程章却神情颇严肃地看我一眼,我只好梗着脖子从牙缝里唱出一字:“诺”!
只见冷硬背影加快脚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