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婶说我本来就瘦得没人样,偏又带着一只瘸腿的老狗上路,无论怎么看我都很凄惨,便又拉着我流泪一番叮嘱,言我去到洪都如若没有找到叔父,必要回来此处,他们愿意收留我。
我自是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以袖覆眼睛,忍耐许久才不致使泪腺崩塌,待终于告别了阿婶,范石大叔又送出来好远,我见太阳已经偏西,便劝他尽快回去,偏他坚持不肯,直到在路上碰到几个乡人都说要去洪都,他才停下来与那些人说了一车拜托照顾我之类的话,这才依依惜别转身。
我坚持要看着他走,言他一人出门太远恐回去路上不安全,而我们人数众多互相照顾自有优势,他这才架了牛车往回去。我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这才调头去追那几位乡人。
他们见我终于跟上之后,就有人提议说要加快脚程,必须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三岔河落宿,否则若是露宿山野便只有喂狼的份儿。
我听后自然表示从众意,心道几个人一起走,自是比一个人多一份安全。
于是众人都加快速度赶路,其余一共5人,经我观察,发现五人中一个叫王二阳的年青人比较热心活络,他很是关照大家,时不时还回头看看落在最后的我。
大约日幕时分,终于赶到的他们所说的三岔河,果然就见一条大河在此处被分成三条小河,那条大河颇为壮观,有人告诉我这河水源自齐云山。
我许久不曾听这个名字,一时愣愣地看着河道发呆,直到王二阳走向我,关切地问道:“小兄弟,我们这一路走得有些急,你可受的住?”
“多谢王二哥,我受得住,这一路承你并大家伙的关照,小子感激不尽。”我马上收敛神游心思,真诚地向他并其余四人作揖谢道。
“呵呵,小兄弟不必客气,都是乡里乡亲的,出门在外互相关照是应当的。我见你方才盯着这河水发呆,是想念父母么?这回是第一次离家罢?”
王二阳微笑着询问道。
我听完他的话,本能地想否决,但见他一副热忱心思,便又改口小声答了一句:“正是第一次离家呢,很想念家人。”
“哈哈,你不必不好意思,我像你这般大第一次离家时,可比你孬种多啦,我不光跟不上大家脚步,还在此处号啕大哭了一场!你可比我当年强多了,一路跟着大家不曾落下,不容易哩!走,跟我们坐那边去,大家一起吃点东西再寻地方落宿。”
王二阳主动说出自己的糗事,我知他是为了安慰我,不禁对他观感更甚一层,一时也随他哈哈笑过,跟着他走向众人。
其余4人见我二人到来后,便将各自带的干粮都拿出来摆在一处,我也赶紧拿出自己的那一份,打开布袋与他们的搁在一起。
当我把东西放过去后,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盯着我的食物,我不禁有些奇怪,遂探头去看了一下他们的吃食,这才发现原来范张氏阿婶给我准备的干粮是油炸花生米、并一小包干荷叶裹着的烟熏肉,这两样东西搁在我往日的吃食里,不过寻常之物而已,但他们的眼神告诉我,我的食物似很不一般。
我作势看了一眼王二阳,见他似是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我假装看不懂他的意思,主动招呼大家吃起来,一边笑着说道:“王二哥,方才你还说乡里乡亲应当互相关照,如今不过一份吃食罢了,我心中当然明白这是家中尊长对我的爱护,只不过这一路上还要仰仗诸位兄长关照,我便拿出来与大家一起享用,亦不算辜负家里长辈的心意。大家都赶了大半日的路,想来都饿得很哩,这便吃起来罢!”
说完我就主动抓过他面前的炒米笑嘻嘻的嚼起来,这炒米虽有些硬,但是真的很香,我不禁大声赞道:“嗯,这炒米真好吃!”
“唉~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道我这炒米好吃,却不懂你家人替你准备的这两样,是我们寻常人家过年节时才吃得到的,偏你却这般随意与我等分食,倘是说与不知道的人听,以为是我们欺你第一次出门哩!”
王二阳无奈地对我摇摇头,虽是说着埋怨的话,但也不再扭捏,招呼众人吃起来,我一见众人都开动了,心道这个尴尬场面终于翻篇了。
一时就高兴地把他们的吃食挨个吃了一遍,我尤其喜食其中一个人带的辣丁黄豆,便主动与他攀谈起来。
“陈家大哥,你这个辣丁黄豆真好吃,我从未没吃过这么香脆劲道的豆子!”
“嗬,你这小兄弟,方才王二哥说的对,你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父母给你准备的这两样可比我这豆子好吃多了!不过么,我这个辣丁黄豆的确颇受欢迎,只要是吃过的无人不说好。”
圆脸粗脖子的陈大年大声笑着,满脸骄傲地对我说道。
“哎,这豆子确实好吃!大家带的东西都好吃!”我真诚地对大家道。
众人见我这模样,皆对我笑着摇摇头,一时气氛却比之前轻松许多,我便又开口状似随意地说道:
“其实吧,我觉得食物本无好赖之分的,裹腹就行。真要说起来,大家带的这些才是好东西,都适合长途跋涉或者用作行军的干粮,可是比我带的那两样顶用多了。”
“咦,你小子可以呀!按你方才所说的话,似是还懂点行军粮草之事?你且说说你是如何知道的?”
被称作陈二麻子的瘦高个目露精光地看着我说道。
“嘿嘿,我哪懂什么行军粮草的事呀,是从书上看来胡诌的!”
我嬉笑着答道。
“啊呀,你还识字哩?话说日间送你出行的那位大叔是你父亲吧?我看你们家不像是有余钱送你上私塾的啊?”
陈大年惊讶道。
“哎,陈家大哥有所不知,今日送我的乃是一位族叔,我此去洪都是为寻我叔父,我叔父在云家做事,他往日时常接济我,我便有机会跟着乡里的秀才识得几个字。”
我含糊地向他说道。
“咦,这么巧?我也是在云家做事哩!你叔父在哪处应差?”
一直不多话的陈长顺忽的激动道。
“是啊是啊!长顺正好在云府做事,你若是去云府寻亲,倒是可以多问问他!”
王二阳正色道。
“啊?那真是太好了!敢问长顺哥可晓得云氏的云翊?”我问道。
“云翊?你说的可是云氏那个庶出子云翊么?呵呵,他,他可是大名鼎鼎呢!别说长顺是在云家当差,自是知晓,便是我这种成日被关在石头堆里的,也晓得他的大名哩!他不就是当年那个,为了一个闽国舞姬,与他兄长闹到国主跟前的痴情种子么?”
一直闷头吃东西的王吉突然语出惊人道。
听完他的话,我觉得很震惊!印象里的叔父总是一副和善模样,哪怕从前次次看他被我便宜父亲骂,也只见过他梗着脖子涨红脸不说话、甩袖子走人而已!我实在想象不出,他能为了一个舞姬做出这样轰动的事情来。
不由得睁大眼睛看了看王吉,又去看看陈长顺,发现他俩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再看看其余三人也似面上有些尴尬之色。
我心中一凝,想到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便上赶着对王二阳说道:“王二哥,这个云翊还有别的什么奇异之处么?”
“呃,这个……”
王二阳看着我有些犹豫不定,忽又拍了一下膝头,似下定决心一般对我严肃道:“小兄弟,你与我说句实话,你究竟去洪都找谁?若你也是打着找云翊认亲的幌子,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你听哥哥一句话,待去了洪都好好地寻个事做,我见你也是个晓恩义明事理的人,况你还读过书识字,找个像模像样的事做不难,或者你可以问问阿吉,听说他们玉器店招雕刻学徒,是吧阿吉?”
王二阳边说边向王吉打马虎眼。
“哦哦,是的,是的,我们店里前些时候是说招学徒来着。”
王吉抓过一把花生米,一边嚼着一边打着哈哈说道。
“你们怎么了?是不是这云翊的名声不太好,还是为人极差,怎的你们都这个样子?我说去寻亲,又不是去寻他,是我叔父曾与我说,他与云翊师出同门来着,我这不是以为云氏毕竟是洪都高门,提到他大家熟悉一点嘛!”
说完后,我故意撇撇嘴。
“啊!原来你不是去寻云翊认亲的,那便大善!”
王二阳似松了一口气笑道。
其余人也都笑笑,再不提云翊之事,三三两两又聊些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