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漆黑的世界里游荡,不知春秋冬夏,只是没有小蝶与我做伴,略感孤独,我有时似睡在云上,觉得清清爽爽十分惬意,有时似泡在水中,湿滑粘腻抖落不尽的水实在不太舒服,但不管是在云上还是在水里,总有一双手温柔又颇具耐心地给我按摩,这感觉让我留恋不舍,像极了乳母幼时的抚触。
每当这时候,我都情不自禁地想要叹息,但就在我沉浸于这份抚触不可自拔时,忽然有一回觉得不知从哪来的千万只蚂蚁在咬我,让我浑身奇痒无比,我不怕流血也不怕喝苦药,但我尤其怕被挠痒痒,这个秘密只有小蝶知道,而且她还晓得脚底板是我的致命所在。
在我从小到大跟她的各种斗智斗勇历程中,我鲜有败绩,一来我手上力量强过她,二来她多数时候总是让着我,但我那为数不多败绩里,次次都是以被捉住脚板挠痒痒而告终,我对此也很无奈啊!
这次,当我脚底板被挠起时,我再难保持在黑暗中徘徊不定的状态,只能弃械投降,我就这样,被脚底板挠痒痒回到现实中来!
而随着我回到光明世界,脚底板的挠痒痒也停止了,我便看到了久违的小蝶,泪眼滂沱地看着我,我很想对她露齿一笑以示安慰,奈何面上皮肤干干,尝试几次扯动嘴角都没有成功,又想向她勾勾手指叫她近前来,不想十根手指被邦成猪蹄模样,动弹不得;想到还是说句什么,张嘴却只能发出嗬嗬嗬的声音,我只能以唇语向小蝶说:对不起!
小蝶原本就在看到我醒来后,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复又见我这样那样一番动作却只是为了跟她道歉,顿时紧紧抱着我的双脚,脸埋在我脚底板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肺裂,我看着她这样,一时也情难自制心中一阵钝痛,双眼中竟也有滚烫热泪流出,落到嘴里咸涩莫辨,我一时又错愕不已。
我是有多久不曾流过眼泪了?虽然我已记起从前一些往事,也知悉从前我也会流泪痛哭,可我这五年来从来没有如此这般,但我这错愕也只不过愣神的功夫,因为可能由于心中伤痛过甚,我心口如刀割般痛起来,一时又有血丝从嘴角溢出,我想拦都没有拦住。
我怕被小蝶看到,赶紧侧过头去,把血迹藏在发间和枕头里!但我再不敢有别的动作,只能直挺挺地躺着。
“你快别再哭了,你若再哭下去,她又要晕死过去啦!这次要是再次晕死过去,我可没有第二朵墨色雪莲来救她了!”
一个男声从门口传来。
小蝶听到后,立刻停止了抽泣,胡乱擦过脸上鼻涕眼泪,忙从我的脚那边跪爬到面前来,扒开我遮面的发,颤抖着问道:“小姐,小姐,你,你,你怎么样啦?哪里不舒服?”
“唉,叫你好生休息你不听,非要日夜守着,都说了就在这几天,就在这几天,很快就醒,很快就醒的!!你看你,因为没休息好,头脑都不好使了!”
“我,我,我没有……没有头脑不好使,我有休息的……”
小蝶在我静静目光注视下,吞吞吐吐地说道,说完赶紧埋下了头,似不想让我看她的脸。
“哼,说你傻,你还不承认!她是个病人,且还是个全身血液都快流光,又心脉破损,又大脑受创严重的差点死翘翘的病人,你说她还能怎么样?还哪里不舒服?真是傻透了,怎会有你这样的奴婢,哪里会懂照料人哦,真是可怜见的!你主子能活到这么大真不容易!”
“我,我,我怎的傻了,我只是,只是关心小姐,心疼小姐~”
“嘁,快打住!就你刚才在这里鬼哭狼嚎,才会让她更加不舒服!你看看,你看看,我废了多少心血给她换血养血才勉强养到今天这样子,你倒好,刚刚一阵哭丧,又让她吐出来不少!哎呦喂,我的小心脏啊,再被你们这帮人折腾下去,也快要停止跳动了!”
这人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拉开我脸下的头发,看到枕上的血色,脸上一黑,狠狠瞪了一眼小蝶,复又做捧心状,一幅生无可恋的样子。
我看着他这样真是有趣极了,便不厚道地呵呵笑了起来,也不管边上小蝶看到血迹后脸变成白菜梗的颜色,只我没成想笑得太急,一口气憋在喉咙里要出出不来,顿时引得一顿猛咳,止也止不住,肺都快吐出来了!
这一番变故貌似真把小蝶吓到了,她脸色苍白如纸,颤颤巍巍挨近我,一只手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目光悲戚沉痛,另一只手去端过水来,想递给我喝似又怕不妥,停在当中,僵硬起来。
我看到她这样,心中感动不已又深深自责,皆是因我连翻的变故,才使得原本利索干练的小蝶变成如今这般小心翼翼又惴惴不安的样子。
但我也不知如何做才能安得了她的心,只好以眼神向她示好,又举起一只“蹄髈”肥手按在她的手上,想说“不要担心”。
她见我如此,一时又瘪了瘪嘴,泪眼婆娑。我真想像往日一样,将这水做的女子狠狠抱在怀里揉一揉,怎奈山人如今不比从前,对她耍不了流氓!只好也学她的模样也瘪一瘪嘴,意思是你再哭我也哭了,她果然不亏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这会立马上道,懂了我的意思后,破涕为笑,顺势把水也递到我嘴边,动作流畅、十分自然,孺子可教也!我用眼神赞她。
“劳烦宫神医来看看小姐,我这就去向师尊他们报喜!”
小蝶终于恢复到她的聪明理智状态,马上又说话流利清持起来。
“哼,你快起开!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
原来是个神医啊,能把我从死神手里救了回来,说明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罢?怪不得说话这么不客气,但就算如此,他方才一再数落小蝶,虽有些为了我好的心思,可在我心里,仍然不太喜欢他这样,我的小蝶,岂能受他任意搓磨!
于是,待小蝶出去后,只剩我与他大眼瞪小眼,我因在心里不怎么认可他,便自自然然大大方方地打量他,目光平视他的双眼,我见他也不过三四十岁的模样,精神面容尚算得清秀,只一双眼睛生的有些挑剔,嘴角时常勾起,似漫不经心,又似在审视什么,这会,他就正在用这副神态看着我。
我自是一副任君随意考察的模样,只是他坐着身姿高一些,我躺着比他少了些气势,但这也不碍着什么,反正我不是病人么,精神不济或者哪里疼痛是常态呀,自不需要做那正经样子与他去比,但他老这么盯着我的脸看,貌似这个步骤是看病的章程吧?我心里嘀咕着。
“嘿,你这小丫头,之前人事不省的时候尚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如今醒过来后,看起来,倒有点意思!”
我向他微微点头,意思是:您老说的对!
“呵呵,说你胖你还喘上啦,真有意思!云翊曾与我谈及你时,甚赞你难得的赤子童心,还说你异于常人,我还笑他不知矜持,哪有言及自家子侄时半点不谦虚的,如今看来,你倒是有些可取之处。不过,他说你异于常人,貌似说的不是你这般身中蛊毒,逆行改命的情况下还能好好地活了五年罢?”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又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答案。
我自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因为关于他提的这个问题,恰好也是我想要问的。于是,只能一脸茫然回视之。
“咦,你也不知道么?这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只见这人忽然抚掌站了起来,人也变得亢奋异常,貌似是发现了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神医也这么幼稚?!我撇撇嘴暗暗嗤笑道。
“嗯,你这个表情是怎么个意思?是不信我方才所说,还是对我的医术有怀疑?”
我对他眨了眨眼。
他似被针刺到了屁股,一下蹦老高,跳到榻前的凳子上蹲起来,激动万分,一手指着我道:“你这个小丫头,要不是我老人家用了整一朵墨色雪莲续着你的命,又替你换了一遍血,还用无数好药养着你一个月,你早投胎去了!”
我连眨了两下眼睛,还点了一下下巴,意思是“是的是的你厉害”。
他见我这次没有跟他唱反调,脸上神色比之前稍好了些,又自去沉吟片刻后对我说:“你知不知道,你原先后脑勺上其实有三根半截的银针啊?”
我眨了一下眼睛,表示知道。
“噢,你知道?那你晓得不晓得这三根半截银针是阻止你发育,篡改你记忆的么?”
我犹豫着轻微地晃了一下脑袋,又眨了一下眼睛,表达知也不知。
神医见我如此表情,知是再问无果,便跳下凳子,这才拉过我的手认真号了一下脉,号完后又说比之昨日已大有改观,他要重新给我开药,然后走到一边自顾去写药方。
我被他这番行为一时弄得又好笑又生气,怎的有这样的医师,患者自生死边缘醒来,不思及时与病患看诊,竟先顾着去骂人聊天,还花好长时间与我争论些有的没的,真是岂有此理!
心中不禁呐喊道:还有没有人来关心关心我,这是给我找的什么大夫呀?
虽则我对这神医的行事确有不满,但他提到的三根半截银针这事,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我把这个事很认真地放在了心里。这个事我在记起往事后,已经明白过来:当年几个大人肯定背着我谋划些我不知道的事,至于说助我长高,大概只是其中之一罢了,我现在想到当时第一次施针的情景,施为明显是故意为之,而乳母的出现,更是像提前商议的一样,还有她亲手端给我的汤,她临终前又明确告知我汤里有东西,我现在只是不明白,她所谓的有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与蛊毒有关吗?她是有意为之还是被迫的?还有施为为何要篡改我的记忆,阻我发育?
这些问题我急需要回答,而如今可以回答我的人,只有施为和叔叔。
今次封针后脑以及蛊毒之事已翻到明面上来,我亦等着他们来找我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