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小莲说是去叫施为很快就能回来,没想到一去很久,回来时还是几人抬着软轿而来的,只见软轿上坐着的正是施为,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亦觉得吃惊,从未见过他如此衰弱模样。
在众人把施为放下来后,小蝶赶紧上前,扶着施为坐到我的面前。
我以眼神打量小蝶和施为之间相处时情感自然流露的样子,很明显,小蝶对施为一举一动都十分上心又尊敬有度,端茶递水时持正敬戒,简直俨然符合他们施家的家风!怪不得小蝶动辄与我说些什么:不能有辱师尊!其实是不能有失他们施家家风罢?
一时又想到往常小蝶在我面前时常装作十分惧怕施为的模样,还曾经在我被施为责罚时,与我同仇敌忾一同骂他老顽固,为老不尊,她可真是内心强大啊!
还有程章,他也参与一起演戏,往日总是表现得与小蝶有多不熟的样子,还时而借故说不方便与我的婢女接洽太过频繁,很多有关矿山的事宜总找我去与小蝶交代,我是有多白痴、愚钝才对他们的勾当毫无所察!
这边一经又突然记起折柳落水的第二日早上,我故意说气话想给小蝶难堪,而小蝶出去后与程章躲在墙角的谈话,当时程章的语气,哪里是与小蝶不熟,分明是避着我罢了!
还有那什么太子殿下,竟然是要用我的血才能活命的?他们其实人人都知道,各个心中明镜一般,尤其小蝶当真可恶,从前竟还骗得我好惨,说什么我的血可以检测鉴别矿石,有点石成金之效!!可不是么,事关太子性命呢,他不就是那矿石,需要我用血养着,日后康健得以继任了国主,身系社稷,我可不是于国于民有利么?
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我一时越看他们越心有不忿!
为了配合一场骗局,这帮人群体对我行骗多年,我是有多神经大条,才会忽略了小蝶和施为之间的关系,而能把监督熔炉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小蝶负责,他们岂是简单得了的关系?
尚不是前番从程章那里得知小蝶实是施为的侄女,我想我估计会一路走到黑也不会多想的罢?
所有因由,皆不过我对他们信任至深,尤其小蝶,她是伴我成长的至亲家人,就算不记得从前,这五年里她也与我生活中所有欢乐愁闷息息相关,可她为何不与我说实话,我一时对这二人心有怨怼,背过身去,留个背影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想!
“嗬,这是生气了?”
我用鼻息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施为也不生气,低声说道:“你都多大的人了,如今还是这般稚子心性模样,今后如何能承接大事?”
嘁~
我继续不屑回应。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施为终于主动切入主题,我也深觉自己坚持一番不容易,要知道往日在他面前我虽然小动作频频,那也不过是想着大事不犯小事不断他颇多容忍,也不能太过托大,各自心中有数就好罢。
虽然心里很是受用他不再用高压逼人的模样对我,但多少年来活在他的淫威之下,还是有点怕怕的。
我故意慢慢转回身来,咳嗽了一下,旁边立刻有温水端了过来,我大口饮过,又喝了一盅侍从及时送来的汤药,尝试着清了清嗓子,虽然仍然如拉风箱一般,好歹能用了,便问他:“我为何身中蛊毒?”
“母体带来,后来压制不住,你乳母替你用了另一种蛊毒来压制!”
“我乳母因何而死?”
“她之前常年替你压制蛊毒,遭受反噬,我去见你时她已命不久矣!”
“为何封我记忆,阻止我长大?”
“你都知道了?”
施为貌似有些惊讶,但很快,他似思索了片刻,便又声色无波地复道:“因你能通虫兽之语……”
“你,你,你怎的知道这个?”听到他的话,我大惊失色,急急问道。
原因是所有人都说我身负异禀,但他们只知道是我手身比例失调,皆以为我天生臂力异于常人,但是连我乳母也不知道我可以跟兽虫类的交流,我小时候身边除了小蝶,便无人为伴,而她幼时总被乳母叫去调教,再又因家中人少她也需要帮衬做着仆从的事情,我便经常去山林里和各种小动物及虫类玩耍,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学会了几十近百种虫兽类的叫声,之前夜里狼嗷引得回响亦是如此,可是这个秘密我从未告知与人,施为怎么晓得??
因我的反应,施为很认真且目含深意地看了看我,嘴角微弯,目色含笑,他这是在笑??
我忽然觉得他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儿?从来不笑的人,突然有了这种表情,我很不适应,心道:有内幕!
但他真的竟是整个表情温和起来,看着我叹了口气说:“我自然知晓。”
“那,那你如何晓得的?”
施为似被我问住,目色复杂地看着我,沉吟道:“今后你就知道了。”
我心道:又来诓我,方才还说我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告诉我的!
但我知他不喜啰嗦拖沓,便又问道:“我通虫兽语和阻我成长,封我记忆有甚关系?”
“自是担心你压制不住蛊虫,反被它所控制,变成蛊虫的傀儡。封你记忆,更改命理实属无奈之举,你生性天真烂漫,又纯良无邪,我们不忍你遭受更多苦难,想你活的简单些,只是……到底还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将头侧去一边,这是思及当下,后悔当初所为心疼我么?
见他半晌无话,我又问道:“太子为何要用我的血供养?”
“因你体内所中的蛊毒乃万蛊之王,名为相思引,此蛊可以压制其他各类蛊毒,而太子所中之毒。正好为你所压制。”
“那为何之前只是一年放几次血而已,近来却需要的血量越来越多?我可是记得前不久你连续两天都放了我两大碗血。”我仍对此愤愤不平。
“这是我欠你的,我日后还给你就是。”施为低头看着地面,忽然一瞬间苍老十岁。
我不解他何故如此,可他又不欲多说,一时之间我想不到该说什么,因见他这般模样,我也于心不忍,平心而论,他待我其实不错,从前我因不服他管教,做过许多错事:比如我几次故意雕坏他的刻板,我偷摸进玉石储藏室顺走一块紫晶,我一生气就烧了他的几副珍品,我还放过一条长虫去他的公署,有一回趁他睡着拔了他几根胡须,有一次他急着外出我去卸了他坐骑的马蹄铁……凡此种种,这会细细一想,我也当真是无法无天,如此捉弄自己的师尊,估计也就他一边对我面上苛刻,一边又对我宽容至斯。
我一时突然良心发现,便对着他真诚地道:“多谢师傅解惑,您看似不豫,还请去歇息罢?待我再有别的想问,明日去看您时再说。”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没事罢?”
施为居然这样问我。
真是叫我欲哭无泪,怎的我从前是有多混账啊,今日只是稍稍做恭敬模样,把他吓得以为我又要挂掉了吗?
话说我自醒来后,感觉身体各处血脉畅通,头脑清晰,心口也不似往日那般容易气血翻涌,反而只是纯粹的钝痛而已,想来是吐出了那虫子,没有它再干扰我,我这是得活了么?
我其实还想问问他关于蛊虫的事,可他这样没法聊啊。
只好恢复往常不着调的模样,状似痞懒地答到:“嗯嗯,我是有些不太舒服,想要睡觉!”
施为这才貌似松了口气!嘱我好生休养,言明日再来看我,就随着一行人而去。
我因为说了许久的话,也是真的累了,不想让小蝶继续守着,便发配她也去休息,但我也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还举起肥手做抹脖子状,意思是告诫她:有你好看的!
小蝶自是秒懂我的意思,不敢再看我,匆匆低头去了旁边厢房,她出去后,有轮候的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