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陷入长长久久的黑暗,如鸿毛般的身体在黑暗中起起伏伏,我想远去,却不得法,有人不停地在呼唤我,我只好循着声音而去。
我追着那声音踟蹰而行,走了很久,黑暗中才有光源闪现,我被好奇心驱使,踏进光源,看到一个黄毛小丫头的背影,这个身影在林中传来穿去,她身材短小却手臂如猿,在林中随意攀爬树枝灌木,玩的不甚欢乐,时而从草丛里捉住一只小兔戏弄一番又匆匆丢开;时而又爬上树从鸟窝里捧过一只小鸟与之秘密耳语一阵;她跳下一处山崖,从藤萝覆盖的岩石缝里拉出一只壁虎,玩逗一番后抛向空中;
荡过荆藤做的秋千落到一处河里,从一个破瓮里摸出一只小龟,戳着龟壳发一通脾气;她在乱石堆中翻出一个动物头骨,欣喜若狂,抱着带回山脚下的家中,急着献宝,她的乳母言笑晏晏,夸她胆大勇敢,她的小婢女却被吓得滋哇乱叫,连滚带爬地出了居室;她吃了一年又一年的红鸡蛋,被乳母叮嘱几岁了要如何如何,她满心欢喜答应后转身又去各种作恶……
她的家里常年只有女性身影,只有每年清明节时候,有一位长的很好看的叔叔才来看她,带她去拜谒一处墓地,每次都神情肃穆地告诉她这里面睡着她的母亲,要她长大后如何如何承其志气,要贤淑聪慧,要清持恭正,要忠君爱国,每次她一边乖巧答应一边又转过身去吐舌头。
她故作乖巧的模样总能为她在叔叔面前赢得奖励,多数时候是带她去繁华集市里任她随意挑选礼物,什么都能如她心意,但有一样是她不喜欢的事,就是又要去一处大宅见她那所谓的父亲,她父亲总是冷冰冰不近人情,从不问她任何话,只顾着跟叔叔对话争论,最后都以叔叔抱着她负气而走结束,她每当这时候就偷偷捂嘴而笑,笑他叔叔犯傻次次挨骂,次次还要去。结果当然是免不了被叔叔一顿好骂,骂过又带她去一个大酒楼吃各种好吃的,吃完还带许多食盒回家。
她在那个世外桃源的家里过的快活又无忌,但自她8岁后,她的乳母却一月比一月眼见的多了银发,时不时在她睡后摸着她的小脸长吁短叹,她知道是为什么,但她假装闭着眼睛任她发泄。
她自己也知道,每每照着镜子时她都发现自己的小脸几年都还是那么大,衣服也几年都可以不换,虽然乳母每年都给她添置新衣时把旧衣服拿走,但她知道自己很久没有长高,连她的小婢女都比她高出好多,而她还是几年前的模样,偶尔去集市她也听到有人朝她指指点点,唤她侏儒小儿、山鬼妖怪~
她也想长高啊,如是每日进食很多,依然无效,她也没有办法,如此这般,附近农庄的孩童便无人愿意与她玩刷,她便整日穿梭林中怡然自乐,唯独怕睡觉时候单独面对乳母,只能装睡,这情形到她九岁时似乎有所转机。
这年清明,好看叔叔带来了一位表情木讷的叔叔,还有一位跟自己一般高矮的小姑娘,叔叔说这是她的妹妹,叫做云雀,从小住在那个大宅子里,现在要来跟自己一起住一段时间。
她自然高兴异常,把所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看衣裳都拿出来给云雀,殷切盼望着与云雀交好,但云雀并不领情,每日只是跟着不见笑容的那个叔叔,去密室习武学医,少有空闲搭理她,她很苦恼,去问叔叔,叔叔告诉她不用勉强,人各有不同,云雀妹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用去打扰她用功,她于是又去山林里玩乐,自是很快把这新来的两人抛诸脑后。
直到他们住了两个月后,她乳母并叔叔把她郑重叫到跟前,问她想不想长高些,她听到这个事,自然很乐意回应:当然想啊!
他们于是便又跟她一通语重心长地讲,如要长高就要承担怎样的风险和经历怎样的磨难什么的,这话在她听来不过寻常教诲,反正她长这么大还不曾受过些许重伤或者有什么磨难,以为不过是大人的担忧而已。
况且她早已知晓她除了身体异与常人外,她天生的臂力可是令她所向无敌的,就在前不久她还与一匹高出她数倍的狼搏斗了一番,还把那狼打死了呢!
这事经她婢女和其他仆妇的传播,附近十里八乡的人很快都知道了,这些乡人又去说与更多的人说,现在恐怕整个江南国都知道了云氏家族有个侏儒小儿,独自杀了一匹狼,是天赋异禀的人。
她便也因此有些骄傲,对于乳母他们说的什么风险和磨难全不放在心上,满怀信心可以轻松对待。
在她满怀信心地又答应了乳母和叔叔提出的一些要求之后,隔日,木讷叔叔就带她去了一个密室,她被要求先在一桶冰水中寖泡几个时辰,后又去一桶烫水中寖泡几个时辰,然后被扎了一身银针,尤其后脑处扎的针让她异常难受,偏那木讷叔叔还几次三番地拔下又扎上,如此循环数次,后脑都快被扎成蜂窝了,这让她坐立难安,几次晃动身体,最后终于在她耐心尽失时听到叮叮叮三声后停止了动作。
待她扭头去看木讷叔叔,他满头大汗,脸有愠色,似是对她很是不满,就见他甩了手上拿着的三根断针,拂袖而去,她却看到地上血色隐隐。
她被这一番莫名其妙的做法弄得很是有些恼火,觉得貌似长高这个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想到要放弃。
正在她揉着脑袋摸索着疼痛之处想去找乳母说不要长高了,这时她乳母端了漆盘进来,听她诉说完毕,也不责怪,只耐心告诫她之前答应过的话,又说她往日如何勇敢又诚实守信,怎的如今小小困难就应对不了?
她便又以为的确不能失信于人,更不能折了自己勇敢的形象,当是要信守承诺的,便在她乳母殷殷盼望地眼神中喝了一盅腥臭难闻的羹汤,她乳母说这汤很是滋补,对她十分有用,能帮她长高还能助她减轻疼痛,她听了自是十分高兴,再不计较些许扎针之痛了。
之后的时日就是做些相同事情,不过是泡完冰水泡烫水又继续扎针,只是再没出现过断针的现象,臭汤也就先后饮过三次,如她乳母所言,那汤虽难闻了些,却的确让她受针时不再那么难受,但她却看到乳母一日瘦过一日,她乳母言是心忧她此番受罪睡不好所致,她便信以为真,还嘱她乳母不要日日来看自己,为安她乳母的心,她更加配合起来。
直到七七四十九天后,她感觉到身体手脚各都有了变化,原来的鞋子也变得挤脚,衣裳也短了一截,她当真是兴奋异常,跑去找乳母,却见她乳母的床上躺着一位老妪,要不是眼角的红痣仍在,她几乎认不出眼前的妇人就是自己乳母,当即惊慌异常,问她何故如此,她乳母仍旧慈爱地看她却对她的话避而不答。
见她果然比之从前高出一尺盈余,含泪微笑,言道可以放心去见她母亲,又告知她此番得利,当是那木讷叔叔之功,还要求她当面答应:今后要遵他为师,又要她今后跟着这师傅学艺,作为回报要听他的话,助他完成要做的事。
她含泪一一答应,央她乳母不要死,说要找人救她,她乳母笑她傻,言她早就命不久矣,如今能见到长高到正常人模样很是欣慰,今后又有了师傅可以照顾她再好不过。
又絮絮说她一向单纯,往后要多些心思不要被人骗了,不要总往林子里面跑,实在太危险,又叫她身负异禀的事不能随便示与人前,最后弥留之际又向她道:“玉儿…我…对…不起…你…给你…喝的汤里…有东西…但我…没有…办法…你不要……恨他们…等…过完…五年…他们…会帮你…帮你……玉儿…你…要……好……好……活……着……玉儿……玉儿……”
随着声声玉儿尘埃落定,黄毛丫头哭得晕倒在地,有人抱着她离开时,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然后光源顿失,鸿毛身体变得沉重,虽仍在黑暗里起伏,再听到有人喊玉儿,却似乳母又不似乳母,貌似像是小蝶的声音?但我没有气力,分辨不出,在沉沉暗夜里中犹豫不知该往哪走~
我似记起了曾经,我怀念乳母,不知要去哪找她。
我亦挂念小蝶,知她便是从小伴我的婢女,想要见她,却也不知如何寻她。
我恍惚觉得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又似乎明白许多,乳母让我遵的师傅,便是施为,是他当年助我长高,为何后来与他相处数年,我从前记忆尽失?
还有我那好看的叔叔去了哪里?为何不再来找我?
我带着重重疑虑在黑暗中徘徊,想要走出去,又不知方向,只得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