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醒来的据说第七日,终于不用程章再贴身伺候我起居,虽然,依着往日时候,我与他拉拉扯扯勾肩搭背不拘小节的亲密关系,只要我脸皮再厚点,我也照样可以赖着他服侍我全套吃喝拉撒睡,但我实则在第三日睁眼后已经自己解决拉撒问题,而此前两日我压根没有生命复活的征兆,估计他也帮不到这个份上。
但如今我已好模好样的还要人这么对待的话,就是他愿意,我自己也觉得罪过的,这几日下来我见他已是双目血丝密布,脸颊深陷,青渣敷面,不复往日风采,怎能还随意搓磨他,于是,在我尝试扶着壁角能够站立后,我便打定注意自己动手解决一应日常问题。
大概午饭后未时一刻,我午歇醒来,他对我说外面施为传话来,要我们最好能尽快赶去清和殿,说太子殿下有不豫,需要我在,才能镇得住!
这真是除了小蝶还活着外,另一个让我精神一震的好消息,我一时兴致大好,便对程章说:“原来我的性命这般重要么?没有我在,这太子殿下就不行啦!哼,说的这般含糊做甚,什么不豫,是不是快要……呜呜……快要……”
我还未说完程章奋起扑过来捂住我的嘴,以眼神示意,向右侧一直连续眨了好几下眼睛,眼神也飘忽不定的,我一时被他这奇怪表情所惑,待向他身后探头看去,就见那一连几日都杵在边上的黑衣人正目漏凶光地盯着我,这人是施为的儿子么?怎跟他神色模样九成九的像?
我看这人面色不善,知是可能刚才非议太子的话让他不喜,一时也用眼神跟程章交流起来,便一边挤挤眼睛,一边又努努下巴:“这人怎么回事”
他也眨眨眼又微微摇头:“不好说”
我连眨两下眼睛,表示嗯嗯知道了。
他却一脸疑惑地看着我,哎,我真是太难了!
懒得跟他再打哑迷,一把拉下他的手,深深吸入一口新鲜的空气后向他埋怨道:“可是憋死我了,不让说就不说好了有甚大不了的!快起开!我头晕~”
我推了程章一下,作势躺下时又向那黑衣人翻个白眼。程章摸摸鼻子,笑说道:“小师妹好好休息,我与桑侍卫去谈一些事情。”
我因觉得疲倦,便点点头,躺下后很快就有了睡意,但不知什么原因感觉此番历劫醒来后,后脑和胸口时常隐隐作痛,因此虽我大部分时候确实在休息,可因受头痛和胸口痛的影响,睡得并不踏实,我也不知他们发现这个情况没有,因怕程章担心之下又来问一堆有的没的,便暗自隐下没有说给他知晓。
我因睡得不踏实,所以但凡大一点的动静,我都能隐约听得到,只是身体疲累得很,不愿打开五识去仔细辨别而已,便如这次,他们貌似又在厅堂里吵了起来,诸如此类情况从第四天起已经连续每日上演几次了,我权当做他们因担心我之病情而产生的争议,自不去管它。
可是随着越来越急的说话声,突然有瓷器砸地的清脆之声传来,我被惊得皱起眉头,很快,有人跑进来看我,我闻到是程章身上的橗子油脂之气,便又放松下来,却被他抚了一下我的昏睡穴。
但程章不知道,他点的昏睡穴于我只是隔靴挠痒,毫无作用。我因之前为了抵抗不变得魔怔,下狠手扎过自己很多银针,昏睡穴自是也被扎过,当日都不见被扎得睡着,何况比起我在心口扎的那两针,这已然是小菜,且我自醒来后,发现身上银针皆被取走,但我胸口那两根在受陆师兄一掌时,有一根被震飞,另一根怕是被拍入肺腑了吧?不然为何我时常觉得有针刺的阵痛感?
他点我昏睡穴这是想让我睡死么,他们有什么谈话内容是要避着我的?
我被激起探知欲,虽仍闭着眼睛,但将听觉提到极致,偏要听听他们说什么!
“你如此小心做甚,她如今这模样,还怕她听到不成?”
这是那冰块脸的话。
“你住口,她如今这样,还不是拜你们所赐!”
程章反驳道。
”哼,容我再提醒你,今日已是第七日,你还未取血,到底要拖到几时?不若早些取了,我们也好回去复命!”
“休再言取血,如今她这身体,已是自身难保,再被放血,不是雪上加霜么?”
“嗬,你不要忘了,殿下那边已来人催过三次了,再不送血回去,你道桅画会放过小蝶么?”
”你也不必激我,只要小师妹还活着,你们也不敢把小蝶怎样,便是殿下受些病痛也不过是再杀多几只鹿而已,况他受师妹多年精血滋养,总不能做出杀鸡取卵的事来!”
“哼,痴人说梦!五年之期将到,施为的解药还未送到罢?想想不听话的后果……”
“你……”
“难道你们已经寻到解药了么?我可是亲眼所见,施为前几日是被人从熔炉室拖出来的,你告诉我,他还能挺几日?”
有指节被捏得咔咔作响的声音传来。
“怎的,还想跟我打?你内伤好了么……”
“自是不劳你操心,你再出言不逊,我便是拼了命也要教训你”
“哼,不自量力!废话少说,几时取血?我没时间跟你耗在这里,别怪我不知会你,你要是下不了手,我自己来也可以,想取多少取多少,我可是不会管她死活的!”
“……勿要欺人太甚……”
“与其在这里呈些口舌之快,还不如趁她昏睡之际,取些血与我!”
语毕,有人走近我,寒气逼人。
紧接着就有兵器相接的声音,少顷,就听程章悲愤道:“若要现在取血,便连我一起也杀了罢!你即已在此七日,当是知道,前三日师妹各处伤口流出的都是黑血,便是两日之前仍有异常,怎能服用?这两日你也把过脉,她心脉受损,供血不足,脑部又受着封针逆行之术,若强行放血,从前之计便功亏一篑,万一催发蛊毒,是想要一尸两命么?你如今是比我厉害,我拦不住你,你且自己看着办罢!”
静默许久,只听冰块脸说道:“便再许你三日,三日后我要见到正常的血!”
他们俩皆安静下来,但我却被他们的话震得脑中炸雷滚滚,因那些消息内容实在太多,太过震撼,我听得浑身发抖,不知是被气的难受还是愤怒,我在颤抖中倾尽全力保留一丝清明,努力汲取听到的信息:小蝶因我受人胁迫;施为重伤,解药受制;我心脉有损,脑部受封针逆行之术?还身带蛊毒?太子有病,一直采用我的血!!??
“这~些~是~真~的~吗?”
我汲着一口气,右手撑着身体,一字一字咬牙说出来,正在对峙的两人愕然转身看着我。
喉中腥味一阵强过一阵地涌上来,脑袋也似被锁着金箍一层紧过一层的刺痛,心口鼓动起伏,似战鼓擂鸣,身体其他部也疼痛叫嚣不止,我死死咬唇忍住,坚持要一个真相。
黑衣服冰块脸看着我皱了皱眉头,一声不吭。
我紧紧盯着程章,目光要吃人一般,堪堪撑着的右臂摇摇晃晃,但我仍咬破嘴唇不放弃,程章看着我欲上前来,被我绝然目光所拒,他眼中便流漏出浓得化不开的沉痛哀伤,嘴唇几次张阖欲语还休,我在阵阵黑暗袭来前用恳求的语气低低喊了一声:“师兄……”
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我再难忍受胸中悲怒愁苦,汹涌澎湃的热血从嘴中喷出,溅落满地,我看着他二人露出惊悚神色,突然生出一股快意,叫你们瞒我骗我!
心随意动,催动全身血液循环而出,发出凄厉的吼声:啊!!!
随着我的怒吼爆发,全身经脉瞬间狰狞狂跳,眼前血雾弥漫,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心口和后脑弹射而出,我一时感受到身体各处通达异常。
我甚至出现了清醒地看着自己口中血如泉涌,四肢迅速由鼓涨状态变得干瘪,喉管里似有东西蠕动,随着嘴里吐出棉絮状的黑色血块,很快我看见自己双手成爪掐住脖子,直至窒息时才咯出一物:一条金色小虫跌落在地!
有人厉声喝道:“不好!蛊虫!!”
随着金色虫子落地时,我的身体轰然着地,有人扑倒我跟前疾声呼嚎:“玉儿,玉儿……”
我身如鸿毛,有风吹来,似要带我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