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姨接过水,依言喝下,接着便握住倾颜的手,“跟惠姨说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又发病了?”
倾颜犹豫了一下,轻描淡写,“没事的,惠姨,你现在只是身体有些虚弱,您别想太多!”
“哎……倾颜,我自己什么样,我知道,这些年……我拖累了你!如果不是我……”
“惠姨,为什么要这么说呢?这些年……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不是吗?所以,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倾颜劝道。
惠姨笑了一下,“好,我知道了,不提……不再提了!”
忽地,她抓起倾颜的胳膊,“我……昨天晚上有没有伤到你?我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还是有些意识的,你……有没有受伤?”
“没……没有!”倾颜躲避了一下,她的衣服下面,其实……胳膊的地方,昨晚因为想阻止惠姨发狂,所以被她重重地抓了一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更不想等惠姨醒来,让她自责,因此,她刻意避开,“我没事的!惠姨,昨晚……几个医生和护士都在场,我没有受伤,你放心好了!”
“真的吗?真的没有”惠姨还有些不相信,还是上下打量着。
“真的!”倾颜巧妙地避过,站起来问道:“惠姨,是不是饿了?我扶你去洗漱,然后吃早餐吧!”
不等她有所动作,惠姨拉住她,“等一下,倾颜,告诉我,昨晚……我都做了什么?我想知道……我都做了什么?”
“惠姨,没有!您这种病出现反复也是正常的,你不要太在意。”倾颜劝道。
“不,我了解我自己的病情,如果不是被什么事刺激到了,绝不会这样!倾颜不要瞒我。”
“这个……”倾颜想了想,既然惠姨问道,她也不能再隐瞒下去,也许……说出来,反而有益处。
“惠姨……当时……电视画里,在演一个男人从一个女人怀里抢一个小孩子,小孩子哭得厉害,你当时……就有了反应,接着就发起狂来!”海云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她,生怕她有什么不妥。
惠姨眼睛落在一个地方,静静地听着,沉思着,仿佛在想着什么,久久没有回应。
“惠姨……”倾颜有些担心,轻声呼唤。
“噢,我没事!”惠姨转过头看着她,四目相对,她微微一笑,“我的儿子……他今年有32岁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他记忆中是不是还有我这个母亲,也许……他的父亲会告诉他,他没有母亲,亦或许,他的父亲会给他找一个新妈妈!总之……母亲这个名词,对他来说,大概是可有可无的。因为……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离开了我,我们母子被分离,但是……那不是我愿意的!我……是被强逼的!”
“惠……惠姨……”倾颜很惊讶,今天的惠姨是如此清醒,居然可以说这么多,而关于她的过去,倾颜除了闻所未闻,更是不敢相信,她会向自己敞开心扉。
面对她的微微惊讶,惠姨并没有解释,而是继续说道:“倾颜,你也是做母亲的,我想……你完全可以理解我当时的心情对不对?如果言言……言言被抢走,你会是怎样的心痛,所以……你明白对不对?”
听了惠姨的话,倾颜一怔,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胸口郁结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很难受,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惠姨所说的,她自然可以理解,她几乎不敢去想,如果……言言真的被人抢走,她要如何过活。对于她来说,言言就是她的命,不,比她的命更为宝贵,无论任何时候,她的宝贝都是最重要的,这些年来,如果不是言言,她根本活不下去,根本挺不过来,所以……她怎么能没有言言,没有言言,她哪里还有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呢?
这个可能,只要想一下,都会心痛到死,又怎么能变成真,那样的话,她会疯掉!
“惠姨,我明白,我当然明白!”倾颜握着她的手,“可是……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呢?为什么……你的孩子会被抢走?”
“他……”惠姨抬起头,一双因病痛折磨而早已不再清明的眸子,透着些许的浑浊,此时布满了泪意,“因为……我不配做一个母亲!我没资格做他的母亲。”
倾颜愣了一下,不禁微蹙了下眉,“惠姨……”
“没错……我的确对不起我的孩子!是我……是我让他失去了的正常的家庭生活,是我……把他变成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一切皆是我的错,我怪不得别人!可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想离开他,我希望……能够看着他成长,他能从一个小孩子变成一个大小伙子,然后……娶妻,生子,过着所有人都要经历的生活,获得平常夫妻所拥有的快乐。”她叹了口气,“可是……我不能!我不能那么自私,我是脏的,我不能留在他的身边,那样……只会变成他的人生污点,尽管我很不舍,很难过,可是……让孩子离开我,他做的是对的!”
倾颜没有漏掉她话里的一字一句,他,他是谁?倾颜自然是在心里画一个大大的问号。
“惠姨,你说的他……”倾颜尝试着问道。
“他……”惠姨两眼迷离,缓缓转向窗外,过了良久也没有说话,就在倾颜觉得纳闷的时候,却忽地发现,有两行清泪从她的眼眶滑落,顺着她的脸颊一直滑到下颔,而她的脸上,也尽是悲恸。
“惠姨,你怎么了?”倾颜立刻拿了纸巾替她擦拭。
“倾颜……”惠姨转过头,看着倾颜,好一会儿才问:“你……一定很爱言言的爸爸吧?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分开,我只是想问……如果有一天,他伤害了你,你……还会爱他吗?或者……我干脆可以问,你现在……还爱他吗?”
倾颜一愣,心里划过一丝刺痛,是啊,即使抛弃了她,伤她那么重,可是……她的心里却难以将他抹掉。他的一言一行,她还是忍不住去关注,尤其是她不能忍受,看到他难过。
这样的自己,她恨吗?她常常这样问过,答案是肯定的。
可是,她却无法自控,她做不到不关注,不担忧,就是没办法置若罔闻,只要跟他有关,她就会紧张。
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惠姨微微一笑,“即使你不回答,我也都知道!哎……女人啊,终究没办法做到狠心,也许是太善良,也许是对那个男人爱得太深,总之,我们都掉进了一个漩涡里,一个自己走不出的漩涡。”
倾颜看着惠姨,她回握住她的手,“是的,惠姨,你说得很好,我被自己封锁了心,就是做不到狠下心。”
“呵……何止是你,我不也一样吗?也许……这就是女人弱势的地方吧!太长情,其实是一种错误。”惠姨的表情再次变得忧伤,良久说道:“不过……也不能怪他,事实上……是我做错了!也许……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容忍吧!”
倾颜动了动唇,她很想问惠姨,她指的做错,是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她犹豫了,只怕是会再次挑开惠姨的伤口,她深知,那种经年的伤痛,被再次拉扯开来,会是多么的痛。
她经历了四年,每每想起,都会撕心裂肺,更何况惠姨。这近三十年她所承受的痛苦,可想而知。
“惠姨,”
关于这样的伤痛,永远不会随着时间的增加而减少,反而……会越来越深,越来越重,从惠姨的描述来看,那应该近三十年的伤,可想而知,这几十年来,每一次去想,都可以称得上是一场酷刑。
“惠姨,不要这样责怪自己,人生之中,有的时候,有的事,都是违背我们意愿的,可是……我们却是无能为力,不管当初如何,我们都要学会原谅自己,否则……痛苦的还是我们自己。”倾颜试着去安慰她。
惠姨抬起头,浑浊的眼眸看向她,良久点点头,“是啊,你说对!可是……倾颜,你没有经历过我的事,你不会懂!”
“惠姨,我们不说不开心的事,你……有没有想过……找你的儿子?”倾颜问道。
惠姨迟疑了一下,嘴唇颤抖,“我……我不是没想过,可是……世界这么大,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他……那时候还太小,即便是找到了,他怕是……也不会认我!”
“惠姨,你当时……是在什么地方和你儿子分别的?就去那里找他啊!世界虽大,可一个城市总不至于有多大,我们通过媒体,我相信……一定会有线索的!”倾颜鼓励着。
惠姨顿了顿,半晌才说道:“他……不在那里!他离开我之后,为了让孩子彻底与我划清界限,他就被带出国了!现在……在哪个国家,又生活的如何,甚至是长成什么样子了,我一无所知。”她沉默了良久,又忽地勾起嘴角,“不过……小时候,他长得很像元恺,长大以后……就不知道了!”
“元恺……他是你的丈夫?”倾颜小心地问。
惠姨神色有些呆滞,好一会儿才点头,“是……是的!他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很爱我,也很爱我们的孩子!我们曾经相约一辈子,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可是……我却先背弃了他,他那时候的心痛,我可以想像。”
“惠姨,不要说了!不要再自责,即使他们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只要你想找到他们,就一定可以!”倾颜看着她,“过了这么多年,你相信吗?其实……不管你曾经做了什么,他们也一定原谅你了!他们……也应该在找你!”
惠姨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半晌才有动静,“不……不可能!他恨我,恨死我了!他们父子都恨我,怎么会……原谅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