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小白怀着何种心思,但他仍然欣然接纳了这个‘撑犁孤涂’的头衔,然而这并非小白不知‘撑犁孤涂’在北戎语言之中的意味。
撑犁与小白后世所知蒙古语中作为天神长生天的‘腾格里’同音,在北戎语言中同样作天的含义,孤涂则作‘儿子’的意思。
事实上,即使是首先统一游牧民族并建立起游牧帝国的匈奴人,‘撑犁孤涂’在匈奴语中同样是天子之意。
这是由于东胡-匈奴-蒙古作为交替主导草原的游牧政权,在语言上颇具近似性,同属阿尔泰语系东胡蒙古族语之内。
而齐国内的这支北戎部落,本就同那些窃据令支孤竹古国、定居下来的同族们不同。他们有些甚至是从山戎与东胡部族的交界处迁徙而来,因此受到了更多来自东胡部族的影响。
小白之所以愿意接受这个有名无实的头衔,自然不是因为他在意天子的虚名,甚至哪怕是真的做了现在正宗的周王室天子,难道就会比齐国君主的处境要更好么?
只是因为作为这个戎狄部落的君长允夏或许由于被华夏同化,愿意替自己服务,但他麾下的部民难道会心甘情愿地替自己这个诸夏君主效力吗。
这种戎狄部族内的分歧从允夏和允汲身上就能够看的出来。小白并不知道允汲在待价而沽,但允夏和他在服饰上的不同却显露无疑——作为当户的允汲仍为左衽胡服。
何况此前这些戎狄部民只是隶臣,马匹牲畜都只是替公室牧养,凭借公族强劲的旅贲来镇压几乎没有风险。但如今既然分发了戎马甲械,就像是狼重新有了爪牙,这无疑是创造了一种危险。
小白即便作为这个所谓‘撑犁孤涂’,尚且还要担心只通过允夏一人控制这些部民会有变数,何况是连这个名义上的‘戎狄天子’都不做呢。
暂且不提小白在临淄城里自觉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待中军将王子城父和戎狄君长允夏做好公室三军和戎狄骑兵的组织训练工作。
在齐国的南鄙,率领三百乘鲁国戎车亲征的鲁侯同也已经过了长勺,在齐国艾陵之侧扎下营寨,打算等到先前先出发的公子纠遣来信使再挥师进入齐国。
长勺是座知名城邑,也许会不知道鲁国的都邑是曲阜,但多半也会觉得长勺为鲁国的城邑,毕竟齐桓公咄咄逼人地‘齐师伐我’。
但实际上,长勺并非鲁国城邑,而是牟国城邑。而牟国这个声名不显的子爵小国,历史地位甚至不如治下的一座城邑的名称。
春秋时期兼并激烈,即便在前期灭亡的小国也不胜其数,未曾灭亡的则大部分都臣服于大国,沦为附墉。
所谓附墉,在西周时期就是地不足五十里的小国,甚至不能称为诸侯,秦非子从圉人发迹最早得到的就是这个地位。
但春秋时期形势所迫下,就连牟子这样勉强可以称作诸侯的国君的身份,也只能被迫臣服于大国。牟国夹在齐鲁两个地方数百里的庞然大物之间,自然是择大而从,给齐国做了附墉。
但到了齐僖公执政末期,形势发生了转变,齐襄公刚刚即位需要稳固在齐国的君位,暂且放松了对附墉小国的控制,牟子趁此机会转而臣服鲁国。
《春秋》桓公十五年:牟人来朝。孔子是鲁国人,他记载的鲁桓公十五年正是齐襄公即位之初,牟子大概没想到仅过去了三年,鲁桓公就被齐襄公派人暗杀了。
好在齐襄公复九世之仇,同仍然颇有势力的纪国爆发了四年的消耗战,其中还包括伐卫之战,这么多事情使得齐襄公无暇他顾,比起灭纪伐卫称霸中原的大事业,区区牟子背齐附鲁之事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牟子却不知道齐襄公之心,他提心吊胆了多年,直到齐襄公被公孙无知袭杀于贝丘,消息传至牟都,牟子这才松了口气。如今公孙无知又被雍廪袭杀,他的心又提了起来,如果齐国平定了内乱,会不会率军来伐?
因此在听说鲁侯同打算扶持公子纠为齐侯时,牟子立即欣然同意借道给鲁人,并居则具一日之积,行则备一夕之卫,无微不至。毕竟如果鲁国能够控制齐国朝政,那岂不是多载忧患都一并消除了?
看着牟子所派来的牟人替鲁师运送来粟米马料,甚至这座营寨的安扎也有牟人相助,鲁侯同满意地颔首道:“曹将军,看来牟国仍然如同当年先君时一般真心臣服鲁国。这样也好,寡人本想敲打敲打牟子,看来是不必有这样的顾虑了。”
鲁侯同站在装饰华丽的戎路之上,御戎暂且下了车辆,以将军曹沫为右立于身侧,以示荣宠。曹沫身形壮硕,身披犀兕之甲,漆成红色的角弓别在一侧,箭袋里是一支支由鲁国匠工精心铸造的名箭‘金仆姑’。
据说这种箭矢即便是射艺低劣的射手来发射,也一样如神射一样精准,如果本就为神射手,那么更是如虎添翼。曹沫以勇敢和神力闻名列国,但身为武士射艺自然并不低劣,他的射艺绝不在那些声名远播的技能之下。
将军曹沫听罢鲁侯同之言,作揖行礼道:“君上所言极是,牟子既然恐惧齐国,自然膺服鲁国,待到君上控制了齐国朝政,自然更加不敢违抗君上之命。”
鲁侯同听后默默颔首,并未发言。他之所以谈及牟子国,并非对牟子有什么关注之处,由于鲁侯同生来牟子便对鲁国马首是瞻,他看待牟子不过如同卿士大夫一般。
他心里关注的是,自己没有直接率兵进入齐境,这样表示的一部分善意,究竟对齐国的卿士大夫们能不能起到一些作用呢?
虽然鲁侯同未尝不想控制齐国,但他深知自己即便有这样大的胃口,但吃像是绝不能太难看的,至少在表面上还是要做出齐鲁友好的举措来。
他心里暗暗思索着:“也许昔日齐鲁的同盟是时候重新拟定了。只不过,这次应当叫做鲁齐临淄之盟了罢?”
对于齐国来说,这显然是与先前齐大宗伯公子廖所想象的处境有所不同。鲁侯同虽然想要扶持公子纠,但他没有听取大夫施伯的意见,不愿采取激烈的方式,也就是直接率鲁师先取临淄再立公子纠为君。
为了避免引发齐国一众卿大夫的不满因而坚决抵抗,鲁侯同并不打算轻易地挥师入齐,毕竟高国二氏在齐很有势力,又是公族。即便齐国暂时没有国君,高国二氏也未必不能动用齐公室的武力。
尤其是卿士高傒,如果加上公孙无知执政时期,那么他已为齐国服务有三代执政,邻近诸侯都听闻过他的声名。
这么一个贤良的卿士,当然不会看不出自己的企图,先前也没有参与自己先前召齐国大夫进行的蔇地盟会,他愿不愿意接受公子纠做齐侯还两说。如果自己的行动激怒了他,那么立公子纠为齐侯就面临着极大困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