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既然听允夏、允汲二人说明了戎菽冬葱两种作物在其部族中的种植情况,在心里已经有底,就揭过这一节,转而玩笑般道:
“二三子既献给寡人这些戎王所用之物,想来也是不甘于仅出隶臣作为宫室的圉人了,难道是打算拜寡人为戎王吗?”
允夏行礼道:“臣听闻鲁人趁君上新立,竟然背盟伐我,心中也同感愤懑,愿意召集部属听从君上之命共击鲁师。”
小白早有化戎狄为己用之意,但绝非是在齐鲁此次会战之中。毕竟先前王子城父力劝他尽量少用无礼之法,以免招致诸夏各国的敌视,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才建议用鱼丽之阵这样打擦边球的方式。
相比起鱼丽之阵只是改变阵型的布置,借戎狄之师攻伐亲戚则几乎可以说是无礼至极。曾经申侯为立自己外孙为王,又不能击败王师,因此借犬戎之师入镐,这才使得平王东迁,周室威望一落千丈。
因此小白绝不愿意这样做,一旦如此,齐国原本还有的一点同仇敌忾将会荡然不存,甚至一大部分保守的国人也会感到疑虑。
如果一定要用这种办法,那也得是在最无奈之下的选择,正巧这时允夏允汲二人送上门来,倒是又为自己添加了一道保险。
小白心里清楚骑兵能起到的作用,也许在平原上决战骑兵并非兵车的对手,尤其是这个时代的骑兵,即便是北戎人久习围猎野兽的战术,碍于落后的甲械和低下的承受伤亡的能力,也是根本无力突破严密的阵型的。
但骑兵却无异于使得师旅多了一双眼睛,一对手臂,这无疑是使战争走向复杂化、专业化的一把关键的钥匙,在春秋时期,这种改变简直是维度上的碾压。
不过自己如果想要建立起一支骑兵部队,恐怕还真的需要依靠这些戎狄部族出力才行,齐国自己实际上根本做不到。
毕竟北戎作为游牧民族,骑马射箭更像是一种天赋,或者说是生存必须掌握的技能,而中夏的农耕民族若想掌握这项技能,非得进行长期的练习不可。
而以春秋前期的生产水平来说,齐国供应公室三军就已经比较吃力,不会长时间维持,更加不可能使如此多的人进行长久的骑射训练,因而齐国是无法供应起组建一支骑兵的费用的。
不过既然允夏二人主动请缨,想要率部属协同三军作战,这不就天然相当于一支戎狄骑兵部队吗?
即便王子城父作战不利,有这些颇有战力的戎狄骑兵逡巡在远处,也可以随时随地从侧后方威胁乃至扰乱鲁师阵型。小白之所以要做这样的两手准备,同样也是为了保证战局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
何况戎狄冶金制甲技术不足,本身难以配备足够的甲胄器械,这无疑大大限制了其战力。但小白却没有这种顾虑,临淄武库中存放多年的甲械尚且还算充裕,武装起这些戎狄并不困难。
在这样充分的准备之下,小白方才感觉稍稍放心下来,如果自己即便如此还会被击败,那也的确没有办法可想。
既然有用到允夏等人之处,小白当然不会作倨傲之状,他笑道:“寡人听闻昔日秦伯之先乃秦非子,本为商臣恶来之后。其擅长养马,在汧渭之间为周室繁衍马匹,颇有成效,因而获封秦地不足五十里为附墉。”
“今非子之后亦因有功于周室得为诸侯,以有岐以西之地。未知足下之志,难道是想要建立如同秦非子一般的事业吗?”
当户允汲听出言下之意,连忙道:“小部戎狄岂敢与诸侯相提并论?臣等不敢想象同秦非子一般因功以有寸地,只是想为君上效一分微薄之力而已。倘若君上能赐恩典,修改小部戎籍,得以同视为诸夏之民,敢不拜命?”
允夏虽然未能理解,闻言却也附和道:“臣亦是此意。秦非子之后虽得以列为诸侯,然杂处西戎,风俗日移,不复见夏仪,又哪里值得仿效呢?”
小白此言有些试探之意在内,他对戎狄究竟不能完全放心,如果二人能够理解自己的言下之意,倒也不失为一种敲打的方法。
然而他未曾想到的是,作为戎狄当户的允汲立即就理解了他的意思并做出了应对,但允夏的反应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小白心里也暗忖道:这怕不是个精夏人士罢?倘若如此,倒好解决得多了。比起一名真正的戎狄首领,已经开始初步诸夏化的允夏就要容易掌握多了,至少他或许更值得自己信任。
于是他温言对允夏道:“只要足下果然心慕诸夏之风,又恪守礼仪,又哪里算什么戎狄呢?别说修改足下的戎籍,与诸夏之民同视,只要能够替寡人立下功绩,寡人又怎么会吝啬这些呢?不提士爵,哪怕是大夫之位,也没有什么不可。”
允夏闻听其言,顿时感到激动地不能自已,说道:“君上既出此言,臣难道还有什么顾及的地方吗?君上但有命,臣皆勉力为之。”
小白却摆了摆手,严肃神情道:“诸夏有隙,皆用戎车,此军礼也,寡人怎么会做出违背军礼的事情呢?寡人是打算令二三子作为后备,倘若公室三军不敌鲁师,寡人自然传信,二三子方可袭击鲁师侧背。”
“但倘若鲁师不支败溃,寡人则不传信,二三子绝不可妄动。好生约束部属,待得凯旋,寡人自然记得二三子之功,论功而行爵禄之赏,倘若因妄动而误了大事,可休要怪寡人彼时无情!”
当户允汲心念电转,早已明白了小白的顾虑之处,立即应道:“君上之言,小部自然惟命是听,岂敢有违?”
小白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向允夏问道:“如今足下为戎狄部族之首,请问有多少部民,又能组织多少甲士襄助寡人?”
允夏当即答道:“鄙邑部民六千余人,最多能够组织出千五百骑,只是限于甲械,披甲者未过百,有美金器械者亦甚少。”
小白对千五百骑这个数目颇感满意,虽然确实不多,但诸夏除了杂处西戎的秦国,恐怕没有哪一个诸侯国付得起训练骑兵的代价。
因此即便只有千五百骑,在小白看来一样能够起到极大作用,至于甲士未过百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将之武装起来,着实是一支劲旅,他不以为意道:
“既然缺少甲胄器械,临淄武库正好还尚有一些,二三子出征之时径自往武库取甲械武装即可,只是凯旋之时要归还入武库。”
允夏和允汲二人见小白一句话就决定了千五百件甲械的使用权,心底不禁大为震惊,昔日北戎越燕攻齐的戎师之内,着甲者也堪堪至于五百之数而已,但这已经是燕北允姓部族的一次联合。
允夏在震惊之下想起当日说拜齐侯为草原撑犁孤涂的笑言,心里敬畏之下垂首行礼道:“君上惠臣之族多矣,若君上不弃,臣愿拜君上为‘撑犁孤涂’,以报君上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