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王子城父这么说,小白顿时明白他已经将自己想要任命他为三军主帅的心意猜想得七七八八了,因此干脆直接表明自己想要领兵的想法。
小白实际上颇为无语,王子城父大约并不知道君主最不喜欢下属揣摩自己的心意,更不知道未来有个名叫韩非的人写了本《韩非子》。
当然也同样不可能知道这本书里崇尚的法术势,甚至对‘君臣一日百战’的论述有所了解。
总之王子城父虽然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沉寂,但是还是对政治不甚知之,或者不愿意主动去接触,还是保留着作为武士的单纯念头。
不过小白到底是后世之人,并非一个土生土长的贵族二代,因此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只是在心中稍有出现,就果断的被他压了下去。
别说目前王子城父确实是他最需要的领兵大将之才,就是略有一些的人才收集癖,也使得他不免有些唐太宗‘天下英雄入吾彀中’那样的妄想。
再者说小白也自认为还是一个心胸宽广的君主,不说千金市马骨,总不会做出让天下英才望而却步的愚蠢之举来。
小白想到这里,又对王子城父之前自荐之言有些兴趣,说道:
“卿自幼长于王畿,又曾任城父之要职,寡人自然没有不信任的地方。但是卿方才之言,寡人实有不解之处,能否请教一番呢?”
“不知君上不明何处?”
“寡人听说预料军之成败,要从知己知彼说起,此之谓庙算。不经过庙算,无论如何都不能准确预测战役的结果,卿未经庙算,又要如何知晓结果呢?”
听了小白的疑惑,王子城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于是会意道:“君上恐怕是想知道臣所说之所以能够战胜鲁师的理由吧?”
小白闻言颔首称是。
王子城父指着三军营地内放置整齐的兵车道:“齐师五百乘,甲具器械充足,列国所不能及,而鲁师仅有兵车三百乘。以众击寡,以镒称铢,此战胜之一也。”
小白听了这个众所皆知的理由只是微微点头,打算继续听王子城父接下来的见解。
王子城父继续道:“鲁师远道而来,师旅虽未趋行,亦不免为疲惫之师,而齐师以逸待劳,士气充足。以勇气之师而击疲军,此战胜之二也。”
小白也点了点头,这也算是一个理由。虽然鲁国的都邑曲阜距离齐国也不算很远,但这么多年列国也没有远趋千里之外与外国作战的先例,多半只是局限在边境上的摩擦。
王子城父铺垫完毕,见小白神色不改,于是道:
“君上之母为卫姬,公子纠之母为鲁女,齐人因而不喜公子纠而属意君上。国人既愿持干戈以卫社稷,则外国之师不入。”
“况且鲁师值此农忙之际出师,虽有锋芒,而不可稍久,君上实已立不败之地。即便不与之战,其师也必然自溃,此战胜之三也。如与之战,则遣一良将,无论形势如何,必不至于败绩。”
小白听后不禁瞩目王子城父,他这番话实际上包含了两个理由,都自有一些道理,而且还看出了自己的担忧之处,不可谓不有见地了。
小白最担心的自然就是齐师败绩,他对于此战双方的了解甚至比王子城父还要多,还提前得知了此战在历史上的结果。
但即便如此,小白还是想要做更多准备去影响这次会战的胜率。想到这里,他突然感到有些自嘲,会战就像一场赌博,哪有人能确定自己百分百获得胜利的呢?
自己这么做?是否有些杞人忧天了?
但是这场战争对他来说又实在是太重要了,这是一道门槛,越过去就在齐国确定了国君之位,这个时代的任何外力都很难再将他推翻。
一场两场战争的失败对干时战后的齐桓公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对于现在的小白来说,却又是根本不能够失败的。
王子城父也能理解小白此刻的心情,他在王子克之乱时同样如此,然而君主有时是不得不决断的,即便是圣心独裁之下的决断,也比犹豫不决要好得多。
小白思虑良久,轻声问道:“当今之世,礼崩乐坏,军争亦不以古之军礼,卿觉得寡人如果不依军礼,会有怎么样的后果呢?”
王子城父听后,顿时察觉到小白已经有了同郑庄公那样破坏旧军礼,用这样的方法来击败鲁师的想法,不禁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他作为天子之子,自幼深受周礼的影响,自然是更愿意在军礼的框架内来进行诸侯间的讨伐会战,虽然这样,但他也不是不明白军礼的局限之处。
王子城父比较主张敌国有礼则依礼战,敌国无礼则求变以应对,而绝不仅是为了击败对手而去主动使用诡诈的手段。
不过既然小白已经起了这样的念头,王子城父还是劝谏道:
“郑庄公繻葛之战中确实以弱胜强,但那是由于陈蔡卫三国之师为左右军,给了庄公以可乘之机。但如今鲁师三百乘,实为一体,是无法用同样方式战胜的。”
见小白默不作声,王子城父只好道:
“如果君上一定想要这样做,又何必做法激烈,成为众矢之的呢?无礼之国,诸夏常以外夷视之。除非君上只想治理齐国一隅,而不想要做同父祖那样号称小霸的功业,那君上自然是可以无所顾及的。”
小白此时便正思索之中,立刻就听出了王子城父的潜台词,问道:“卿可是有即令诸侯膺服,又能使齐师以优势战胜鲁师之法吗?”
王子城父道:“君上可知昔日繻葛之战中郑庄公的战法吗?先前说到郑庄公先击侧翼,最后夹击王师。可王师败溃之所以如此迅速,还因为另外一个原因。”
小白精神一振,忙问:“郑庄公用了什么办法?”
王子城父本不打算细谈繻葛一战,这一战令周王室耿耿于怀,他也不例外。但也正因如此,他对当时战况反而了解得更加深刻,对其战术也早已熟知。
但既然已经说到,王子城父也就没有隐瞒地道:
“君上可知道鱼丽之陈吗?昔日郑军之强也正因此。不过君上想来也是听说过的罢?齐国曾遭遇北戎的入侵,先君还需要请求郑师的支援,才得以一举击败戎师,也可以见其威力之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