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小白是为王子城父的身份感到惊讶,自从穿越到春秋时代以来,整个齐国除了作为先君襄公夫人的王姬外,还真没听说有谁是正经的周王室成员。
毕竟周王室宅兹中国,家居天下之中的洛邑,距离地处东海之滨的齐国距离不可谓不遥远,除了联姻以外也确实不可能有成员亲临。
不过小白又不是齐桓公,对亡兄襄公的遗孀当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兴趣,故而他也从未探视过先君夫人,即便此前见面也是多年前的事了。
因此小白这也算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周王室成员,不免感到有些新奇,只是王子城父连旧名不再愿意提起,自然也就不愿谈及在洛邑时的旧事。
小白见王子城父不愿深谈,也不以为意。
王子城父作为周王室的一员而避兄弟作乱,其不愿在自己这个大国诸侯面前说起这件丑事,也并非是不可理解的。
故此小白也不介意顺其心意,也好展示自己礼贤下士的风度,未免他真的把自己当作一个咄咄逼人的君主。
王子城父见小白问了几句便不再多说,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对其的评价也比之前相见时高出了一个档次。
不提其它的能力如何,至少在察言观色上的能力,小白无疑是已经比齐公室的一众公族大夫强得多了。
小白既然撇过这茬,却觉得王子城父这个名字颇为熟悉,至少曾经有过记忆,于是不禁仔细思考起来究竟在何处听过这个名字。
细思未久,究竟有些功底,小白就想起来王子城父的来历。
王子城父作为桓王之子避王子克之乱奔齐,后经管仲推荐得到齐桓公的重用,官至大司马,相当于后世太尉、兵部尚书或枢密知院。
然而,作为齐国内部全权负责军事的重要人物,王子城父相较于管鲍却显得声名不显,小白骤听这个名字也未曾想起他来。
也许是管仲和鲍叔牙实在是过于知名,又或许管仲对齐国的影响过于巨大,以至于王子城父就显得无所作为。
但是小白却知道,他是个被后世朝代评价为兵法家的人物,甚至曾被列入兵家四圣的行列里,在春秋时代,其地位仅有孙武、司马穰苴可以比及。
太史公笔下说:《司马法》所从来尚矣,太公、孙、吴、王子(成父)能绍而明之。
可见王子城父在司马迁心中是完全能够比拟太公吕尚的人物。当然这也不排除因为姓司马,而王子城父的官职便是大司马,所以对他评价过高的可能。
有意思的是,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齐国人,正与进入战国时代后齐国军队的孱弱构成了相当有趣的对比。
不过既然王子城父被后人捧上兵家祖师爷的地位,不论他真实领兵打仗的水准如何,其对春秋时代的兵车会战想来总是很熟悉的。
即便先考虑最坏情况,王子城父也不会比鲍叔牙稍差。
要知道长勺之战中齐军的主帅便是鲍叔牙,而实际上作为对手的曹刿也没有用什么复杂的计策,但是齐军仍然遭遇了一场惨败。
可见鲍叔牙不仅在宫室之内因循守礼,即便来到战场上也同样恪守已经不能适应时代的军礼,不能随机应变,因此才被突然变化的鲁师打了个措手不及。
小白一念至此,顿感自己一直忧心的齐军主帅人选有了着落,于是道:
“卿既然化名城父,想来曾在洛邑任城父之职吧?既曾任洛邑城父之要职,一定对戎事颇有见解才是,不知对于已经进入齐境的三百乘鲁师如何看待,可有什么见教呢?”
王子城父虽然清楚机缘已至,但经过多年的沉寂与磨炼,却使得他在此刻仍然神色未见丝毫变化,只是道:
“君上既汇合都城临淄及周边渠丘、贝丘等各邑兵车,又派遣甲士往新兼并的纪地各邑调集士卒,想来不仅是要击退鲁师,更要趁此刻重申昔日之盟约吧?”
小白当然还从没考虑过与鲁国重申昔日盟约的事情。
当年小白之父齐僖公与艾地与鲁国会盟,但盟约实际上是在郑庄公主导的多国同盟之内,而齐僖公是庄公的重要盟友,而鲁国实力当时难以比及二国,因此地位当然也就大大不如。
由于齐国实力强劲,郑庄公因此颇为倚重,多番拉拢,与齐僖公结成亲密战友,共同惩治宋国,当齐国受到北戎侵犯时还派太子忽领兵前往支援,共同击败戎师。
因此当周天子将矛头直指郑庄公时,才发现一个颇为尴尬的事实。除陈蔡卫这些无决定性的小国外,天下诸侯,莫非郑党,这样一来伐郑自然不能成功。
相比之下,鲁国在同盟中的地位就较低了。这样的盟约延续下来,郑国衰弱后,齐强鲁弱,自然而然齐国就应当是盟主。
先君襄公这才能将鲁桓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甚至派公子彭生暗杀他,鲁国究竟无可奈何,只能请襄公杀了公子彭生作为替罪羊。
不过如今连入境的鲁师都还未曾击败,可以说八字还未必有一撇,考虑这些善后事宜未免有些为时过早了,这样苛刻的盟约鲁国可未必愿意接受。
不过小白听王子城父这么说,毕竟也是在给自己面子,当然不能直接说没这个意思,不然不仅显得刻薄,而且还很无谋。
小白斟酌一番,于是说道:“卿此言实得寡人之心,寡人确实想要续此旧盟。然而鲁侯背齐鲁之旧盟,兴两国之干戈,以至于亲戚失和,如此情形之下,恐怕鲁侯不愿。”
王子城父听后微微一笑,齐鲁这样不平等的盟约,作为齐侯的小白自然想要维持,但鲁侯同必然不愿。不打破鲁侯同击败齐国的幻梦,这旧盟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续下去的,除非反过来。
于是王子城父道:“不令鲁师败绩,鲁侯自然不会愿意续齐鲁旧盟。但是如今君上有兵车五百乘,纵鲁国倾国而出,亦不及此数,又有什么令人忧虑的呢?”
小白闻此言不禁瞋目结舌,没料到王子城父居然说出这种话,惊道:“卿难道在开玩笑吗?国之存亡,皆在戎事,岂能说因为兵车的数目多于对手就胜券在握呢?寡人听说甲兵之坚利,布置之得当,补给之充裕,无不是影响成败的因素,卿为什么这么说呢?”
王子城父听了小白惊奇之处,笑道:“君上之知戎事,较寻常之辈已经高明得多了。但是军之成败在于少失,君上以为臣领兵,以镒称铢,难道还会给对手留下可以利用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