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三军营地外小白正听鲍叔牙介绍公室三军的大致情况,他自觉已经有些了解后便打算随之进入营地视察一番,以便看看如今国人的士气如何。
春秋前期的会战之中,策略战术已经开始发展,但参战国人的士气如何,仍然是决定一场战争胜败的重要因素。
例如长勺之战中曹刿论述的‘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就足以表明旺盛士气在国人组成的贵族军队里的重要。
当然这也同时说明了这种贵族军队士气难以维持,只凭借姓氏的荣誉以及难以取得的军功,确实不足以激发起对战争的热情和勇气。
国人在战争虽然未必没有上进的机会,但阶级在封邦建国上百年时间里逐渐固化,想要指望依靠战争晋升爵位,已经变成了一件可望而不可即的事。
因此与其在战争中奋勇向前争夺那一点功绩,还不如龟缩在后队,反正即便战争失败伤亡也并不太大,自己也大概率能得到保全。
至于战争失败的责任,那就更不用顾及了。
无论是出现大小败绩,是要更立君主还是惩处将佐,都跟一个小小的国人有什么关系呢?管仲曾经便龟缩在后队,也没有任何可见的惩罚。
虽然不至于所有国人都是这么想,但作为家中可能唯一的壮劳力,如果不幸阵亡在前线,那井田里的义务家中可就难以为继了。
不过小白现在无暇处理也不敢轻易,春秋时代生产力局限就在这里,任何不适应时代的变法举措都只会撞到这个时代的天花。
小白一行人接近营门,正谈笑间,却不料营门前一队甲士挡住去路,手中持戈在中间交叉,做出了一副此路不通的模样。
鲍叔牙心中顿时大怒,手里按住剑柄,对这帮甲士喝道:
“二三子大胆!难道没见到车驾么?胆敢擅自阻碍营门?立即让开,否则就要治你们一个不敬之罪!”
这群甲士目不斜视,面上岿然不动,只是凛然道:
“军中成例,未经检验者不得入营门,敢问可有军中印信?倘若未有,请大夫请命于君,受军中之职,方可径自入营。”
鲍叔牙怒焰大炽,他先前连小白任命的将军之职都没有轻易接受,又哪里来的军中印信?如今竟为一小卒据此所辱,更何况亦君亦徒的小白也正在身后。
他强自忍耐住不满,取出自己的印信,冷言道:
“吾是鲍叔牙!不知尔等可曾听说?先前入营从未见胆敢擅自在营门阻拦之人,怎么轮到尔等便如此放肆无礼?”
甲士们都是国人,哪有不知鲍叔牙之名的,顿时面面相觑,正要答应,但想起王子城父先前的嘱付,顿时心中一凛,更何况军中成例如此,并非他们无礼。
想到此节,众甲士又定下心来,只是拒绝小白一行人等入营,一定要他们经过例行检验才可以放行。
鲍叔牙见他们如此冥顽不灵,即便自己显露身份也不肯放行,越发感到不满,正想要发作,却见小白在一旁示意道:
“既然鲍师不可,那么寡人入营总可以吧?把寡人的印信给他们看看,难道说寡人也需要军职才可以入营吗?”
“唯!”侍卫小白一旁的甲士赶紧恭谨接过小白递来的印信,然后展示给营前众甲士看了,然后归还给小白,唯恐有什么不小心。
营前众甲士听小白自称‘寡人’就感到心里一阵惶恐,在齐国除了国君还有谁敢堂而皇之地这样自称?并且看鲍叔牙的神色也没有变化。
众甲士连印信也不敢细看,面对旅贲甲士递来的印信也只是匆忙看了几眼,便仿佛感到烫手一般还给了他,并且立即行军礼谢道:
“不知君上驾临,臣有失远迎,不敢使君上赦臣之罪。”
小白把玩这自己那件精致的印信,目视着眼前这一众甲士,有些玩味道:
“听鲍师之意,尔等是今日执勤甲士?不知尔等之长为何人,能否请他来见寡人一面?今日之事,可令寡人惊讶非常。”
众甲士本就心中惶恐,听小白这么说,先入为主之下自然认为小白要重惩王子城父,于是连忙异口同声道:
“阻碍营门是臣自作主张,卒长确实不知此事。倘若君上要处罚,便处罚臣等,与卒长确实无关!”
“哦?”小白这下倒真起了兴趣,不畏权贵者治军严明者有之,但能受到麾下如此爱戴,必能使其效命于疆场,看来此人确实是个非凡之辈。
“汝等放心叫他来便是,寡人心胸不至于如此狭小,为这样一件小事就要治罪,难道说汝等也把寡人当作公孙无知之辈么?”
众甲士听后心中稍感安定,但终究不能踏实,又不敢多问,只好听从小白之命去唤王子城父来见小白。
王子城父听闻部下甲士来报情形,心中顿感郁闷,他之前的布置并非预料到小白视察三军营帐,而仅仅只是为严明军纪开一个好头。
然而未曾想到还没起始,就将要一头撞在了齐侯小白的戈头上,这岂不是造化弄人吗?要是小白果真如传闻和甲士口中那般开明,那倒罢了。
如果小白比公孙无知好不到哪去乃至更甚,不仅避免不了惩罚,恐怕好不容易被公室任命的卒长也得就地解职,甚至沦入险境。
王子城父实在无奈,也只能寄望于小白是一个表里如一之人,如今身家性命掌握于他人之手,也没有其它办法可想。
没多久,小白就见到了披甲上前行礼的王子城父,此人行礼后口中称:
“臣王子城父拜见君上。”
小白仔细打量王子城父,他身着一具漆成玄色的革甲,未执长兵,只在腰间带钩上悬了一柄剑,经过周王室多代的优良性状遗传,面貌堂堂,英气逼人,几可与自己相比。
不过这也不甚奇怪,历史上周王室本就和齐国公室有过多次联姻,姻亲关系还是比较紧密,自己已故的兄长襄公就曾经迎娶过王姬。
“请起,方才听闻卿乃桓王之幼子,避王子克之乱至于敝邑,家名显贵,先君襄公仅以卿为上士,如今才为卒长,实在是屈才了,只希望卿不要有怨怼之意啊。”
王子城父神色未动,道:“臣自避乱奔齐以来,从未以真名告人,望君上不要因臣之家世而另眼相看。今臣未有寸功,公室亦公平相待,臣又怎么会感到不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