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驰的轻车之上,王子城父手中稳稳地驾驶着马车,还有空闲频频回头查看追兵。
是天王派遣的兵车吗?那兵车足有十余辆,但并没有徒卒,只有车上甲士。不过徒卒不利于追捕,想来应当如此了。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听从了良师太史的教导,趁王子克作乱之际轻装逃出都城洛邑,另一个疑惑不禁油然而生。
这些甲士虽然左具弓矢,右备金戈,却并不射箭。在由于自己御车之术良好而不能追赶上这样无可奈何的境况下,天王的追兵为何不射箭呢?
难道说天王还特地下达了要活捉自己的指令吗?
这个想法只在王子城父的脑海中出现了一瞬,他便立即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假如天王真有这样的仁心,何不放他出国流亡呢?
正当王子城父疑惑尽去,打算施展自己优良的御车技术,彻底甩开后面兵车的追捕时,追兵却缓缓减慢了车速,似乎不打算再追的样子。
王子城父不由得吃了一惊,这股兵车追了这么远的路程,不像是会轻易放弃的模样,为何突然有这样的举动?
他一念及此,手里下意识拉住马,打算看看后面这股追兵接下来要做什么,但心里却早已为这种不同寻常的动作暗暗戒备。
“是王子吗?臣是姬临,王子还记得臣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这个人接着说道:“臣特地奉天王之命赶来与王子相见。王子果真不打算回到洛邑了么?倘若如此,王子就自便吧。”
王子城父这才知道追兵乃是自己昔日的旧部,他心知天王绝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自己,顿时明白姬临想要违背天王的命令放自己离开。
他赶紧看看姬临周围的甲士,都是熟面孔,心下才有些安心,但到底不能放心,刚打算回应说天王要追究下来怎么处理。
却发现周围的景象都像幻象一样消散开来,姬临等一众甲士的身影也都越发遥远,最终沦入一片黑暗之中。
王子城父被突如其来的异象惊了一跳,猛地坐起身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作为王子的记忆已经好多年没有想起了,连自己当年真正的名字都少与人言,为何一夜之间却突然梦见旧事呢?
心神不宁地洗漱后,王子城父披上甲胄,持好剑戈,径自出了营帐打算召集部下,如今他与之前可大不相同。
作为上士,公室三军将他放在相配的卒长之位,麾下领有兵车五辆,甲士徒卒百二十余人,与此前旅贲之中只能指挥几名甲士可大不一样了,自然军务相比之前也繁多不少。
或许齐国公族里那些大夫们对这些繁杂事务不太上心,但是王子城父却与他们不同,他精心准备,操练士伍,连甲胄器械都要亲自过问。
他一直以来都想建立功业,尽管这种雄心已经沉寂了多年,但压抑不代表彻底消失,当他面临这种两个大国交战的情形时,体内的血液中似乎有某种存在苏醒了过来,使他能敏锐地察觉战争中的机会。
因此国家有了战事,公室委任王子城父为卒长,虽然不是什么显要之位,但比起之前在公室旅贲中只能指挥几个甲士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作为他施展抱负的起点,何况他也从没指望过能凭借旧身份一步登天。
不过令王子城父可惜的是,鲁国对于齐国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像样的对手,即便击败了三百乘的鲁师,也不是什么足可称道的功绩。
这样一来,想让齐侯小白注意到公室三军中有个小小卒长,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齐国的政局恢复秩序仍然给了王子城父一些信心。
至少比较公孙无知那样的乱政,无论是谁恐怕都很难做出一些成绩来说,小白的传闻虽然算不上多么好,但能重用其师名士鲍叔牙,还是摆出了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的。
出了营帐,王子城父这一卒的甲士立刻簇拥上来,为首的几人都是中士两司马,在他的影响下,这几人无疑是没有放弃建立军功的想法的。
“卒长,听说要和鲁人打仗了,真是个好消息!”
“是啊,鲁国向来顺服我国。不料我国骤然生乱,还未稍定,鲁侯便不顾互为亲戚之国,举大兵来伐,到时候在战场上非要教训教训鲁人不可!”
听了属下的言论,王子城父不置可否,自从投奔齐国以来,他对齐鲁之间的恩怨纠葛是再熟悉不过了。
与其说鲁侯不顾亲戚之情,倒不如说齐国也从未顾及过,作为两个相邻的大国,矛盾自然不可能少,互有争端再正常不过。
况且鲁侯同这次只是打算更立国君,而并不打算绝灭太公祭祀和社稷,已经算是顾及到亲戚之情了。
不过王子城父并不打算说出来,齐人此时只记得两国友好的邦交,却不记得曾经对鲁国高高在上的态度,这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立场。
自己想要在齐国成就一番事业,自然也不能忘记自己现在的立场。外臣掌国政者,前所未有。
不过反过来想,这是否能说明周礼尚未完全崩坏?将来外臣执掌国政,又究竟会不会成为一种常态呢?
王子城父想到这里,忍不住自嘲,自己想的是不是有些太多了?眼下之事还没有解决,却去想不可预测的未来,实在无益。
王子城父收束妄念,对下属的几个两司马说道:
“讨论到此为止!二三子可别忘了军令,今日由我们这一卒守御营门,有什么话等回来再说吧。”
几名两司马面面相觑,顿时老老实实行军礼表示受命:
“唯。”
见麾下的两司马都下去部署准备,王子城父本想作罢,又把他们叫住叮嘱道:“别的卒我不管,也无权插手。但今日乃是我们卒第一次执行军令,必须严格执行,无论何人,不经例行检验皆不得入营门,违者必严惩!”
两司马们闻言都肃然答应道:“悉听卒长之命!”
王子城父这才放心下来,挥手令他们各自行事,把守营门也用不着他亲自参与,因此他的注意力还是放在观察军营之中。
这几日大军集结,除临淄旅贲和征发国人以外,又有几批兵车甲士赶来入营,以至于如今三军营帐之内都显得有些拥挤,这就是事前没有考虑的缘故。
不过先前布置的营帐确实已经不小,据王子城父测算,如今营帐内的兵车数目恐怕已经达到五百乘之多。
五百乘是个什么概念呢?
即便王子城父熟知的繻葛之战中郑庄公也没有这个数字。在此之前,仅有诸侯联军能够凑出,从未有单个诸侯能组成这么庞大的军队。
更何况王子城父还听说另一件事,那就是襄公新兼并的纪地各邑兵车还未赶来,纪国辖地也并不小,有两百乘兵车也不奇怪。
七百乘!王子城父心中默念这个数字,齐国即便经过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内乱,竟然还能够有这么庞大的战争潜力吗?
王子城父不禁想到昔日太史对他说过的齐国有东伯之象,曾经他还颇为微词,认为齐国虽然是海岱大国,但恐怕不能配及。
但当这么强大的力量确实地摆在他的眼前,他心中唯一的念头徘徊不去:假设我是鲁人,要如何抵抗这么一支军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