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起来吧。”小白见到侍女兰如同小鹿般惊恐不安的目光以及芝仍然倔强的神情，不禁无奈地苦笑出来，说道：“齐国人殉之风早已有之，寡人也不能随意干涉，否则国人将如何看待寡人呢？恐怕不免要指责寡人不顾念兄弟之情了。”
“可是，如果连君上都没有办法……蚕室的那些姊姊岂不是必死无疑了吗？”侍女芝倔强的神情顿时变得慌乱了起来，在她看来，如果连作为齐国君主的小白都感到为难，那么蚕室被指定陪葬的那些宫女简直就无人可救了。
“如果君上实在是感到为难，那么就不必为妾等费心了。”侍女兰轻轻拉住芝的深衣一角，示意她不要再说了，然后向小白盈盈拜道。
“……”小白欲言又止，背着手踱了几步，他看得真切，侍女兰虽然不像芝那样表现得那么明显，但是她的目光之中同样含有希冀之色。
但是即便这样，确确实实有着作为一个现代人的个人同情，以及两名娇俏侍女的希冀，小白仍然不能下定在公室之中废止人殉的决心。
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不过才数日而已，虽然如愿在卿大夫的拥立下登阶即位，当上了齐国的君主，但是难道这样就可以失去谨慎这样的立身之本吗？
变革常法可不是闹着玩的，无论变法是否彻底，这都是要损害旧势力利益的，虽然公室几乎没有在地方上的采邑大夫，或者说与分封的采邑大夫早就已经分道扬镳，不再作为一个整体了。
结合公子小白原本的记忆，按照小白自己的判断反扑的力量应该并不强大。但在这个齐国本来就不太稳定的时期，自己真的适合做变法这样的事吗？
会不会节外生枝，使得本来在历史中的干时之战似乎轻而易举取得完胜的自己，面对其它难以预料的变化呢？
“这样吧，你们知道蚕室在宫室的何处吗？就带寡人去看看吧。”小白思考了片刻，觉得还是不能不经过考察就轻易决定，于是温和地问道。
“唯。君上，蚕室就在宫室之内的西南侧。”侍女兰、芝二人听后顿时感到一阵惊喜，急忙回应道。
她们虽然没有听到小白直接说要免除选择蚕室那几名宫女殉葬，但是既然小白没有立刻拒绝，说明这件事还是留有一部分转圜的余地，究竟没有直接宣判那几名宫女的死刑，不免从心里生出了更多希冀。
“哎…”小白见两名侍女喜出望外的模样，只是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她们虽然也出自国人之家，并非对政治一窍不通，但哪里能够了解自己的顾虑呢？她们所思所想不过是自己贵为齐国的君主，赦免几名宫女应当不算什么，但是这可不仅仅是赦免蚕室那几名宫女这么简单的问题。
即便今天自己动用君主的特权赦免了那几名宫女，但在齐国人殉的风气如此酷烈，几乎已经变成一种不约而同的风俗，所以襄公的丧葬大礼依照这种风气，又是不能没有殉葬的人选的，这样一来明天就会有更多，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特权又能用几次呢？
小白出了路寝的大门，传召之后自然有乘舆停放在前，身侧又有侍卫伯乘和一众十余人旅贲甲士护卫，在侍女兰、芝的陪同下一行往蚕室而去。
“怎么？伯乘也对养蚕缫丝有些了解？”小白见侍女兰、芝对谈及蚕室兴致怏怏，想来是还在记挂那些宫女，但一旁伯乘却仿佛颇有了解，频频出言，便笑言道。
“君上岂不是在说笑吗？”侍卫伯乘近日才被小白提拔为上士，谈到蚕桑之事却眉飞色舞：“臣幼时便曾见家母养蚕缫丝。更何况整个齐国，难道有谁不知道太公望劝女功，因而使齐国富强的故事吗？”
“寡人倒没想到你对蚕桑还有这般理解。”小白见耿直的伯乘一边说一边得意洋洋的样子，不免感到忍俊不禁。
齐国不仅有因地利的鱼盐两项这个时代的优势产业，还有着封邦建国时期太公望就开始发展的纺织业以及其它手工业，有了鱼、盐、齐纨、手工业品这些多样的商品，又有鼓励经商的风气，商业自然就会发展的比较迅速。
无论是从小白的祖父庄公吕购的名字，还是如今作为士、国人阶层的鲍叔牙、管仲都曾经行商的经历来看，齐国从上至下一贯都有着鼓励商贸的风气，这种风气也许同殷商一般来自于东夷，又也许来自于建国初期土地荒芜，且不乏有盐渍化的困境。
我们可以看到，同时期西方的欧洲，文明正诞生于巴尔干南端的希腊，这里海岸线长，多河流，并且河流湍急，境内有四分之三都是山地，缺少适合耕种的开阔平原，却适种果木，盛产葡萄、橄榄和无花果。
葡萄适合酿成葡萄酒，橄榄适合制成橄榄油，这是不折不扣的商品，绝大部分都无法内销，只能用来出口，古希腊人为了突破生存的困境，征服了湍急的河流乃至海洋，他们将这些优势的商品运销海外，甚至开辟了新的航路。
当这种经济达于繁荣之时，雅典公民不仅可以享受阿提卡的橄榄油和葡萄酒，而且可以食用黑海的谷物和干鱼，品尝腓尼基的椰枣和西西里的干酪，可以穿波斯的拖鞋，睡雅典的床铺，枕迦太基的枕头。
在小白看来，齐国人就不乏这种古希腊人的特质，他们善于经商，成为了春秋时期诸夏列国开辟商路的先行者，他们总是不满足于脚下的土地，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彼方。
只是这种商贸达于繁盛，随之而来的富裕和侈靡风气，却可以彻彻底底地完全摧毁一个原本富有冒险气质国家的探险精神。
没有例外，齐国仅仅在春秋霸主时代拉开的序幕中得以称霸，并且再也没有能够建立霸业，最终在富裕与安乐中耗尽了血气，并未进行像样的抵抗就举国投降。
一如后世开启大航海时代序幕，并从新大陆获得难以计数金银的日不落西班牙，这些金银流入了英国、法国、荷兰等国，甚至流入了大明，因为巨额的财富用以购买奢侈品，并未能够促进本国的经济发展，导致西班牙在接下来的霸权竞争中陷入极为尴尬的境地，最终完全衰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