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出此言?高子食采于高唐邑,其氏族早在公子高之时便为我齐国戍守西鄙之地,其地与势力较强的长狄人仅有河水之隔,时不时还要面对狄人的侵扰,并且土地荒芜,人口寡少,用了很大的努力才使得齐国的西鄙稳固。
如今高唐也有户二千,人口万余之多,税赋虽不供于公室,但也有率领家兵甲士为国效力的义务。并没有花费公室多少金帛就可以得到助力,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小白虽然知道封建家臣的坏处,但还是故意装作不知的样子。
“高氏戍守齐国西鄙至今有百余年了,当然是有功劳的。”公子廖话到此处稍稍顿住,接着才说道:“我听说只有一处采邑的大夫难以长久地执掌国政,只作为公族卿士而没有地方支持,这样执掌国政也不能长久,这大约就是高氏和国氏的区别吧?”
“这——”小白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心中却顿时大为惊讶,把公子廖此人的智慧又高看了一截。后世齐桓公将卢邑封给高傒,于是高傒之后在卢邑的分家独立作为一家,再后来传至高无咎时被齐灵公驱逐,于是高无咎之子高弱以卢邑叛,上卿国佐则占据谷邑发动叛乱。
后来齐灵公见两个上卿族都反对他,于是假意跟上卿国佐讲和,继续攻击据守卢邑的高弱,高弱被迫投降,等高弱投降后,齐灵公立刻就派人将国佐刺杀了。不过齐国此时还不像姜齐末年那样赶尽杀绝,虽然从此齐国上卿高氏只留下食采于高唐的主脉,但卢邑仍然是高氏的封地。
而上卿国佐虽然为齐灵公所杀,但国氏的封地也没有被齐灵公剥夺,而是将国佐的封地继续封给国佐的幼子国弱,值得一提的是国氏的封邑并非是国佐叛乱时占据的谷邑,而是在高唐邑东侧的媚邑。并且这座城邑大抵还是齐桓公赐予国氏的,在齐桓公之前的国氏即便有封地,也只是某些不知名的小乡邑。
如果说高氏在高傒之前就已经在高唐邑经营了数代之久,那国氏完全就是靠齐桓公才得以发迹,当周天子后来封这两家为天子二守,世代与齐侯共掌国事之后,齐国事实上就已经没有办法完成真正的中央集权,要将很大一部分国君的力量与之共享才行。
“那恐怕大宗伯你的预言成不了现实了,国氏虽然现在没有封邑,但以后就有了。以后国高二氏与姜齐同休,权位可比齐侯,跟齐桓公后代的庆、栾几家大卿族天天斗来斗去,根本不把国君放在眼里,直到跟姜姓齐侯一起被田氏打败为止才算衰败,而且全都是‘我’齐桓公导致的。”小白想到这里暗暗腹诽,顿时有满肚子的槽点不知道往哪吐。
齐桓公此人虽然是春秋首霸,尊王攘夷,创立了不朽的功业,但他的霸业完全是凭借管仲、鲍叔牙和一众人才完成的,跟他本人实际上没什么关系,即便他天天在宫室里躺尸,把国政全都交给臣子,齐国还是能够称霸,而且多半比历史上的速度还要更快些。
“公子将要如何赏赐高、国二人呢?难道打算如同你父亲僖公以大邑渠丘赐予公孙无知那样吗?”公子廖见小白正在仔细思考,沉默着没有回应,于是又抛出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其中的含义小白也都知道,并且所指的也就是一桩旧事,这件事的影响在鲍叔牙指点他逃离莒国之后才完全爆发出来,直接导致了他的长兄诸儿也就是齐襄公死于非命。
小白的父亲齐僖公曾将在都邑临淄西北三十里处的大邑渠丘赐给公孙无知,这在齐国无疑是极高的待遇,堪比郑叔段之受封于京城,渠丘可不是那些仅有几百户的小邑,作为拱卫都邑临淄的卫星城之一,是齐国较早就得到发展的地方,户数足有近万,公孙无知据此而弑襄公。
但当公孙无知篡位执政之后,只带连称和管至父两大夫去临淄享乐,取连称之妹为妃,却把雍廪丢在渠丘,只让他接着代为管理,别说加官晋爵了,连饼都不肯画一个,加之先前公孙无知就对待他非常苛刻,雍廪心中渐生怨愤。
谁知公孙无知上位之后变本加厉,对他越发无礼,其他大夫忍气吞声,勉强忍受公孙无知的无礼,他多年积怨实在没有办法忍受,心中极为怨恨,再加上公孙无知又自己找死,跑到他代为管理的渠丘附近狩猎游玩,这岂不是天赐良机,于是雍廪唯恐夜长梦多,就立即召集私属将公孙无知和管、连两人击杀于郊外。
“这当然不会,渠丘、薄姑等大邑为都邑临淄之遮蔽,一旦为乱,则后果不堪设想,因此诸位先君都不愿以此加封给卿士大夫,以免不测之事。”小白赶紧回应道,临淄周边这几座大邑可谓公室的根本,他如果一定要许诺给别人,公子廖这个大宗伯可能直接就不愿意支持他了。
“僖公循私情溺爱亡弟夷仲年之子公孙无知,竟以太子之礼加之,并以此大邑予之,这是为亲情而厚加宠异,酿成国之大害,先君诸儿在贝丘邑离宫狩猎游玩之时,公孙无知引渠丘及连称、管至父二人甲士袭击此大邑,戍甲猝不及防竟为之击溃,可见其祸患。”公子廖听到小白作此保证,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白听罢公子廖此言,心中若有所思。如果高氏、国氏为的是他们家族的利益,那么大宗伯公子廖代表的又是谁的利益呢?当然是公族没有封地这些大夫、士的利益。
看来这些公族的支脉,无论是大夫还是士,都或多或少的有把手伸到薄姑、贝丘这些临淄的卫星城谋取利益,那自己的利益将由谁来保证呢?
这甚至可以推出一个更加令人吃惊的事实,也就是他们对于渠丘邑的渗透程度可能反而还更弱一些。毕竟既然公孙无知的封邑在渠丘,又派自己的家臣雍廪去渠丘管理,该邑税赋想必大部分都能够流进公孙无知的口袋,因此他才能够有金帛置办兵车甲兵,训练出一支可堪一战的部队,以至于能在短时间内攻破防备比较森严的贝丘邑离宫。
既然如此,那么这些公族又怎么会希望小白即位后由于高、国的拥立大功沿袭僖公之政将渠丘等大邑封赏出去呢?
“我该用什么人来对付这些公族势力呢?难道要利用高、国二氏的势力吗?”小白面上不露丝毫的异色,心里却暗暗盘算怎么才能争取回来一些属于国君的权益:“也许这个击杀自己主君公孙无知的下大夫雍廪就是一枚不错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