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敬献宗伯。”宰伯成见小白已经对这些雅乐反复鸣奏感到有些不悦,更何况这首《鹿鸣》也确实已经反复演奏了三遍了。虽然他感觉再演奏一会也没什么不妥,不过既然已经足够了,而且内定的齐国君主已经不耐了,那么他就按照小白说的来做好了。
公子廖见状从有吉金团状卧牛造型镇物镇于四角的席位上站起,端着吉金爵盛满米酒回了宰伯成一礼,将爵中酒满饮,以示酬谢之礼仪。
“臣敬献公子。”宰伯成见公子廖完礼,于是转过身来为小白将爵中酒水添了一半,为自己爵中添满,然后退立于堂下,严肃地举起爵来饮尽之后说道。
“善。”小白也端起手中的爵来,回礼后将爵中的酒水饮尽,这时酒的酿造还比较原始,也没有蒸馏器,因此这些米酒度数其实并不是太高,但比起后世的啤酒还是要高一些,细细品尝可以尝出一些甜味,这不禁容易让小白联想到一些东西。
还不待小白细细思索联想到的究竟是什么,宰伯成见到他仍没有动作,就向他使了个眼色,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四举旅酬。”
小白这才想起来燕礼待作为‘主人’的宰夫向宾和国君献酒后,就轮到自己这个真正的主人上场表演了,需要高高举起爵来向在座者酬酒劝饮,由于如果燕礼规模比较大的话一般除了宾客还有卿、大夫、士三者,因此要为他们四次举爵,称为四举旅酬。
燕礼如果是比较庄重的场合的话,卿士大夫都前来参加,一般还要辅射礼以乐宾,其礼节与乡射礼大抵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小白这次设的燕礼只有大宗伯一人参加,虽然不必太过于教条,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落下的。
小白于是举起爵杯酬宾,由于只有大宗伯公子廖一人,因此卿士、大夫、士的那三次就不需要了。接下来就算进入了燕礼最后‘无算爵’的阶段,也就是此时就不必严格计算行爵的次数了,可以随意劝酒、酌饮,不过即便是这么自由的阶段,也不允许因为酒醉而失礼。
大宗伯此时已经放下手中的爵杯,笑眯眯地看着小白和宰夫,似乎在说他们刚才玩的小把戏自己清清楚楚,接着将爵中斟满酒液,放在身前的漆木的案桌上不饮。
“叔父为何不饮呢?难道是这酒不够香醇吗?”小白见这个管辖礼乐的大宗伯做出斟酒满爵而不饮这种怪异的行为,于是装作不知所以然地询问道。
“我听说公子是高、国两家派遣家臣去莒国通风报信才得以这么迅速归国的?”大宗伯公子廖顾左右而言他,并没有回答小白的问题。
“是的,是高子派人来通知的。”小白虽然不知道公子廖为何忽出此言,但还是没有遮掩地回答了。
“哦,是高子啊—”公子廖似乎是故意拖长尾音,以表示恍然大悟的样子:“国子难道没有参与此事的意思吗?我听说高国两氏在朝中权势颇大,齐国朝野上下又有几个上大夫呢?”
“高国两氏劳苦功高,又是公族,论功而循私情,也没有不优先拔擢的道理吧?”小白见公子廖似乎对高国两氏颇有成见,于是回应道。
“高、国当然有功,没有把公子纠请回来便是其一。但他们为什么不拥立你长兄诸儿的公子呢?论继承权的正当性,难道他不比公子你和公子纠更正当吗?选择你难道只是因为太公尊贤尚功的影响吗?”公子廖沉吟一番,话在肚子里转了几圈,不吐不快,终于还是被他说了出来。
“这——我听说长兄诸儿的公子已经奔去它国了。”小白思索了一番,也不得不承认公子廖之言确实有理,但齐桓公成就霸业也确有国高二氏诚心辅佐的一份功劳,也并未出现什么乱子,甚至齐桓公惨死后他的公子还要高傒的辅佐才得以成立。
“这能算的上什么理由?公子你流寓莒国,公子纠居鲁国,不都有机会可以归国即位吗?难道诸儿之子就不可吗?”公子廖的目光好似一汪深邃的寒潭,让小白在这大夏天忍不住感到了一股寒气。
“高、国两氏为什么这么做?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小白这才从熟知的历史知识中走出来,不再认为高傒、国懿仲只是一个脸谱化的历史人物,他们是活生生的有欲望的人,他们是这个时代巅峰的政客。
“当然是因为你是卫姬之子,卫弱而鲁强,诸儿之子又有正当性,只有你对于高傒、国懿仲来说价值最大,雪中送炭不如锦上添花,你能够给高、国两氏的一定是最多的。”公子廖面不改色地接着说了下去。
“这怎么可能?高子与我自幼相交——”小白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史观遭到如此之大的打击,但事实告诉他,一个政治人物永远和利益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一旦利益的纽带断裂,即便再好的交情也是无用。
“高傒、国懿仲当然不会有所动作,如今他们所需要的不过是利益罢了,只有利益才是维系感情的最佳方式。而反过来想,天下谁又不逐利呢?即便如周公那样制礼作乐的贤人,也避免不了代行天子之职的诱惑,更把自己的儿子封在鲁国这块膏腴之地,这又是什么奇怪的事呢?”公子廖看见小白这副样子,不怒而反笑起来。
“是啊,在莒国这些年,我还是没有认识清楚人情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小白盯着漆木几案上的那爵杯中清澈的酒液回道。
“这又有什么了不起呢?我听说水至清而无鱼,人至察而无徒。谁又不是为了利益而奔走?公子你从莒国日夜兼程归国难道不是为了君主之位吗?卿大夫征战于疆场不就是为了得到爵位和封地吗?庶人开垦土地播撒种子,日复一日的辛劳,不就是为了得到几倍之利吗?”公子廖忍俊不禁,对着小白继续说道。
“上古圣王神农创制耒耜而种五谷,教民农耕,为后世所敬仰,他这么做不也是因为利益吗?高、国二氏在齐国想要更高的地位,更多的封地,这都是人之常情,本来无可厚非,但是对于齐国的君主来说,这无疑就是一种威胁和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