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谨呈献肴馔。”宰伯成见小白与大宗伯公子廖两人讨论政事,他作为宫室内人按理来说还要受到大宗伯职权的管辖,并不便突兀出言,只是两人既已经不饮酒,燕礼的仪式还是要按礼节继续进行的,因此不得不出声吩咐身侧的寺人。
“哦?”小白才将手中的酒爵放在漆木几案上,顿时尴尬地笑了笑:“宰伯真是知礼啊,我和宗伯二人相谈甚欢,竟忘了燕礼的仪节,若不是宰伯提醒,我们几乎要失礼了。”
“如今天色渐暗,叔父来宫室前想必没有进食罢?烦劳叔父这般震耳发聩的劝告,使我已经稍能知晓国事将如何处理了。”小白将目光看向公子廖,行礼致谢道。
“这算什么?只要能够于齐国有益,我即便腹中饥饿三日又算什么呢?我不过是希望公子能继承齐国,使齐国强大罢了。”公子廖也面上含笑,说了一番礼节性言辞。
这时寺人也从路寝门外东灶处将烹煮熟的狗肉用吉金的食具端至小白的面前,又依次把盛有粱米、肉酱、饮料、水果的器皿放到漆木几案的一侧。
所谓粱米就是去皮后筛得精细的粟米,小麦虽然产量较前者多一些,而且可以种两季,后世也替代了粟米在北方的地位。
但由于春秋时代还没有出现石磨,没有办法把小麦磨成面粉,麦饭的口感非常差,更何况此时土地还得进行轮耕,没有足够肥力供养两季的小麦成熟,因而小麦只能作为一种救荒作物来种植,也就是说只有误了农时才不得不播种小麦以求补偿,所谓的麦饭豆羹就是用来形容生活非常艰苦的。
除了这些菜式和酱料外还有一条盛在盘中的炙鱼,上面有浓浓的酱汁,闻起来香气扑鼻,使人很有食欲。
在燕礼中不允许出现牛羊豕三牲,其用牲为狗,可见狗肉早在周代甚至以前就已经作为华夏人的传统食用牲畜之一,而炙鱼大抵也是由于燕礼没有规定,用来丰富餐桌再合适不过,更何况齐国本来就是滨于东海的国家,早已习惯向大海索要食物了。
不过即使小白已经这样尽量遵守礼法了,然而在西周时期的诸侯大夫看来还是不及格的,因为燕礼实际上是不允许粟米出现的。
但是小白实在无法理解如果没有米饭,这些一看就口味极重的酱料和肉食该怎么下口,于是还是令人煮熟了一些梁米作为饭食,作为宰夫的宰伯成和大宗伯两人虽然明知,然而并没有办法计较。比起郑庄公等人的行为,小白虽然只是大礼从之、小礼不受,但已经算是列位公侯之中的三好诸侯了。
“叔父,请用膳食罢。”小白见饮食具齐备,于是微笑着伸出手掌作出请的姿态,然后便用削从煮熟的狗肉上削了一片蘸着铜豆中的肉酱,再用叉放入口中。
小白刚刚把肉片放入口中,就立刻感觉到这酱料中并不只是肉沫,其中添加的盐非常多,咸味很重,虽然他还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还是赶紧就了两口粱米下口。
不过看起来这些咸味很重的酱料仿佛对公子廖这种吃惯这种口味的人毫无影响,大概还觉得这是一种很美味的佐料。相比起这个时代啜菽饮水的底层人民,能够食有膏粱已经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更不要说还要往肉酱里添加那么多价格昂贵的食盐了。
小白接着尝了尝那道炙鱼,外皮酥脆,内容丰富,又浇有不知道含有什么材料的酱汁,不过吃起来鲜美开胃,感觉确实比单调的煮狗肉蘸酱要美味得多,怪不得先秦的诸侯虽然贵为国君,但因为一口吃的导致身首异处之事却实在不少。
后来郑灵公因食鼋羹,也就是楚人赠送的甲鱼做成汤,而独不给大夫公子宋吃,导致两人决裂,郑灵公于是被公子宋袭杀。楚成王弑杀兄长夺位,但他大约没料到自己击败宋襄公称雄于中原,竟死于太子商臣之手,商臣迫不及待,连焖熟熊掌的时间都等不及,就将他杀死。
再后来的吴王僚也是因为好享口腹之欲,尤其爱吃炙鱼。公子光见有机可乘,就派遣刺客专诸藏名剑鱼肠于烤鱼腹中,待吴王僚放松警惕便从烤鱼腹中取剑而击之,公子光这才得以夺位,为吴王阖闾。
正在小白满足自己口腹之欲时,猛然想起刚才饮酒时所想到的一件事,并且这事还是他前世作为历史爱好者无意之中才发现的。
小白还记得很清楚,当时那篇文章叫做‘震惊!雄才大略、材力过人的帝辛为什么会变成纣王?’
当时这篇文章可把小白惊呆了,他本以为这种uc标题里面会是传统的帝辛征伐频繁,人民不堪其苦,周人污蔑,变法自有风险啊这类的常见内容,再不济加上点妲己不应该承担骂名,社稷沉浮与一个女人何干这种东西。
结果并非如此,里面讲的是传统青铜器由于要铸出繁杂精美的外形,因此需要铜液流动性好,不易快速冷却,因此就需要添加以不同剂量的铅来降低青铜的熔点,来使铜液能够灌满整个模具。
但是青铜器在高温的环境下,其中含有的铅元素就会从这些器皿中析出,因而这些器皿蒸煮出来的食物中或多或少都会含有铅,而且铅一旦进入人体很难代谢排出,摄入铅过多就会对神经系统造成不可逆的损害,甚至可能造成智力和感知能力的衰减。
并且在不同时期,铅在青铜器内的含量也不相同,商末期为了铸造纹饰更精美、形制更巨大的青铜器,往往需要用到大量的铅熔铸进其中,以降低铸造时的难度。
甚至由于铜锡资源较少,为了保证礼器和兵器的原料来源,某些商末国人以铅作为礼器,按照礼的规则,那么大邑商的大贵族在不知道铅有害于健康的时候以铅器来作为食器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铅是易溶于酒精的,如果还要加热酒液,那么酒中的铅含量就不是成倍增加那么简单了,可以说是系数增加,长期饮用者后果可想而知。
一想到直接以铅器来烹煮食物,甚至加热酒水,小白就感觉一股凉气从脚跟窜到脊柱,他作为一个连生鱼片都不肯吃的人,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健康去开玩笑呢?
在这个时代,别说是寄生虫和铅中毒了,就是牙齿稍微有所损伤,也许就会导致后半生完全丧失人生的乐趣,连饭都没有办法吃还有什么生活水平可言呢,甚至这可能是某些平民过早去世的根本原因。
好在春秋时代并不是直接拿铅器来煮食物,这些吉金器皿也没有什么纹饰和金文,想必应该用不着加入太多的铅,一天两天铅的摄入量还算不了什么,通过人体代谢功能还是可以排出一部分。
不过小白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以后一定至少要让冶金的人铸造出几套不含铅的吉金器皿,实在不行就用玉器,但自己这个国君总不好用陶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