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又是晴朗的好天气。尚书府今日热闹非凡。尚书唯一的公子学成归来,岂不人人庆贺?与尚书的公子打好交道,日后升官发财都会容易很多。
礼部尚书秦雄从早上开始便是笑容满面,捋着他斑白的胡须。他的好几房妾室也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在秦雄附近争奇斗艳。
秦昭长身鹤立,安静地站在秦雄身边,听他一一介绍:“昭儿,你看那边穿着棕红衣袍的是大学士,学识渊博,若有不懂的可以去请教他。他旁边站着的身材矮小的,是户部尚书。与他打好交道,日后好办事。那边的那个……”
秦雄滔滔不绝地介绍,秦昭却不发一言,也无所谓谁是谁。他心里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将提亲的事儿告诉父亲。
大官都介绍的差不多了,秦雄激动得看着秦昭,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吾儿日后定成大器!”
秦昭微微一笑,作揖,道:“父亲大人谬赞了。”他顿了顿,又说:“我有一事想与父亲商议。”
秦雄心情大好,爽快道:“说吧。”
“我见父亲大人之前去找了幼时玩伴,柳如眠。我与她情投意合,想与她结为连理。”秦昭说着,时刻关注父亲的脸色变化。他很少能见到父亲,对他十分敬畏。
只见秦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知道柳如眠,一个市井女子。秦昭小时候与她戏耍,自己就很不高兴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秦家的独苗可不能被她给沾染了。没想到才刚来,这颗独苗就提出如此荒唐的事儿。
他冷哼一声:“今日为你接风洗尘,不要提这些事情。还有不要再去找她!”
秦昭讪讪地缩了回去,他知道父亲是反对的,却又没勇气忤逆。罢了,日后再想办法吧。
在湖边,夏侯玥百无聊赖地来回踱步,头上的步摇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一个人实在没意思,好想听眠眠讲故事啊。”夏侯玥托着腮,娥眉微蹩,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心里却全然没有赏景的兴趣。
“公主,不要与这些草野小民走得太近。”秋叶沙哑的声音沉沉地响起。
夏侯玥不理睬秋叶,转头对小竹说:“你去打听打听眠眠住在哪儿,把她找来。”
秋叶不满道:“公主!”
“好了,秋叶,既然都已经出宫了,就好好玩儿。不要在意那么多。”她努了努粉嫩的唇,添了一句,“不然以后不带你了。”
秋叶这才作罢,小竹小跑着去找柳如眠。
柳如眠此时正在小酒馆内心不在焉地擦着桌子,突然将抹布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就因为“提亲”二字,让我吃吃不好,睡睡不香,太窝囊了。管它那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是真来提亲,我就接受,要是不来……
“柳姑娘,柳姑娘!”一道童音未退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柳如眠转身,看到青衣姑娘。她还记得,是夏侯玥的侍女,好像叫小竹。
“嗯?玥儿又逃出来了?要找我过去给她讲故事?”周围人多,她并未称之公主,以免惹起不必要的麻烦。
小竹一愣,没想到柳如眠都猜到了。她点点头,催促道:“是呀,柳姑娘快跟我走吧。不能让……玥儿等久了。”
柳如眠瘪瘪嘴,心里暗想:当公主就是爽。下一次投胎,一定要抠干净眼睛上糊着的眼屎,抢个好身份。不求人人仰望,只要可以与自己爱的人并肩即可。
她跟爹娘借口称出去散散心,就随小竹走了。
两人很快到了湖边。
柳如眠看到一袭薄纱留仙裙的公主似神女一般美好,但正无聊的紧,把玩着手里的珠钗。旁边的秋叶依旧拉着脸,仿佛谁欠她百八十万银两。
“公主啊,又想念你的驸马了?”柳如眠边走边打趣道,如一个小流氓一般。
夏侯玥双颊微红,将珠钗插回头上,不太好意思的道:“哪有。我只是想听你讲故事。”
“听再多故事,公主也还是个孤家寡人。要我说啊,实际些。你直接去找你皇兄要个帅气多金的驸马。”柳如眠对她眨了眨眼,这也不全是玩笑话。
真不理解她的想法,作为公主,想要个男人不就是勾勾手指的事儿。下到白嫩男童,上到八十老翁……咳咳,变态了点。反正想要什么样的都有,想要集齐十二生肖都是有可能的。
夏侯玥眼神黯淡了几分,无奈道:“自古公主都是用来联姻的。哪有选择的权利。所以我也并不奢求有情人终成眷属,只要能遇到一个我爱的人就够了。至少心里有段温柔的回忆。”
柳如眠同情地看着她,却也自嘲,谁又不是呢?
“你这容貌,还怕没有爱你的人?恐怕那些王公贵族早在心里打你的注意了。你只要在他们中掐尖儿就行了,主动权不在你?”她收起自己的心事,依旧打趣。
“怎么这般不正经!”夏侯玥娇嗔道,跺了跺脚。
“玥儿,我倒很好奇。皇宫戒备森严,包得跟个千层酥一样,你是怎么来去自如的,还带两个拖油瓶?”她说着,眼睛扫过小竹和秋叶。
小竹很不服气,道:“我才不是拖油瓶呢!”
秋叶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并未说话。
夏侯玥轻笑,解释:“你可别小看了他们两个。我能出来全靠她俩。”她补充道,“小竹的哥哥是皇宫一支守卫军队的队长,我们出宫时都会跟他先打好招呼,让他帮忙拖些时间。而秋叶会武,带着我们几个一起翻墙,躲守卫不是问题。”
柳如眠听了,笑而不语。这个布谋看似可行,实际漏洞百出。守卫军怎会因为妹妹而纵容公主出宫,若出了事,他可担不起责任。定是告知了皇帝,说不定现在暗处有不少皇帝派的人在保护她们。秋叶看似忠心耿耿,实际是皇帝安插在夏侯玥身边的跟踪仪,当然也起到保护公主的作用。
“不过,玥儿,外面人心叵测,鱼龙混杂。你想寻个如意郎君,还是在那些权贵中挑选比较妥当。一个不够两个,两个不够三个……”
“好好好,又胡说了。”她顿了顿,又道:“我听你的,以后还是少出来吧。毕竟太放肆被皇兄发现可不好了。”
柳如眠满意地点点头,要是公主出了事,自己也逃不了干系,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那我接着说上次未完的故事,让你一次听个够。”
夏侯玥美艳的脸庞露出期待的笑容,静静等着她讲。
又讲到傍晚,柳如眠与夏侯玥分开了。
柳如眠迎着最后几缕暮光,顶着大片赤红渐黑的晚霞走回小酒馆。
“孩他娘,我把私房钱都拿出来了。你看看你还有没有漏掉的。”
“我再找找看。但我总觉得你还偷藏了。”
“我真的都交出来了。”
柳父柳母站在柜台处嘀嘀咕咕地说话,手便放着好几摞碎银,银票。
“爹娘,你们在干什么?”柳如眠看着柜台上的钱,震惊又好奇,她还从不知道自己家里能掏出这么多现钱。
“秦昭不是说要来提亲吗?毕竟也是尚书的儿子,我们的嫁妆可不能寒酸。要让你昂首挺胸的嫁过去,不能受了气。”柳母一脸郑重。
柳如眠不禁好笑,这么一点钱,都不够他们吃一顿。但见自己父母如此用心准备,自己也很感动,道:“这还是个未知数呢。再说,嫁妆意思意思就行,没必要把你们都搜刮干净了。”
“眠眠,可不能这么说。即使不是尚书,你也总归要出嫁的。我女儿如此优秀,定是嫁到达官贵族家中,可不能让他们瞧不起我们。”柳父也十分严肃,十分高看他的女儿。这让柳如眠厚比城墙的脸皮也有些挂不住,你女儿几斤几两她自己还是很清楚的。
她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他们,知趣的不再插嘴。让他们老两口一边斗嘴一边算钱,自顾自回房去了。
柳如眠站在房门前站住了,里面的油灯亮着。她静心细听,房内有一人的呼吸声!
应该不是闹鬼吧。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随后宽慰自己。若里面是鬼,我便是鬼见愁。我倒看看有哪个没死够的小鬼敢闯你太奶奶的房!
她猛的推开门,只见一个玄衣男子坐在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她挑了挑眉,宋墨浔?
宋墨浔玄衣松垮地搭在身上,不似白日般整齐。他一只胳膊支在桌上,衣袖滑落,露出半截如白瓷般的胳臂,流畅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他慵懒地倚靠着,半眯着眼,如一只高贵的波斯猫,却又带有魔君般的气场与绝美容颜。
“大人,你大晚上来……色诱我?“柳如眠斜眼看着他,虽然他像一朵妖艳的罂粟花般极具诱惑,但她一想到他的种种罪行,只觉得胆寒。
宋墨浔额上的青筋抽动了一下。
“大人,我是正经人。你不要想这些旁门左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南无阿弥陀佛……”
宋墨浔的眼神阴冷了几分,她是在说本相不是正经人?!
只是一瞬,他敛去了狠厉,带上了温柔地面具,道:“眠眠,本相只是担心手下不在丞相府的庇护下会受委屈,故来看望你。你该回去了。”
“等等!”柳如眠意识到了不对劲儿,赶紧跑出房,看到爹娘已经昏倒,瘫在了椅子上。
她脑中嗡的一声,呼吸变得急促,走近看发现他们只是晕倒,并未受伤,这才放了心。
但柳如眠此刻怒火中烧,这定是宋墨浔指使手下干的!她愤恨地奔回房中,却见宋墨浔依旧云淡风轻,更是来气,喝道:“你不要太过分了!你怎样对我都可以,不要牵扯我的家人!否则,鱼——死——网——破。“
宋墨浔自然知道父母对柳如眠的重要性,却没想到她如此重视。他并未浮现过多神色,淡淡道:“放心,本相一向光明磊落,只要你不惹事,一切都好。”
她依旧怒视着宋墨浔,似想在他身上灼烧出几个大洞。
“阿眠!”门外清朗的男声吸引了屋内两人的注意力。
秦昭气喘吁吁的过来,看样子是一路跑来的。后面跟了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厮。
秦昭寻着光,到了门前,看到宋墨浔傲慢地睨着自己,阿眠情绪也不对劲。
他如母鸡护崽般挡在柳如眠前面,虽体会到了从宋墨浔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却硬逼着自己不胆怯。
“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阿眠的房中?定是想欺负她!”
宋墨浔眼中浮现玩味,道:“你是谁?为何不请自来?”
“我是尚书之子!”他骄傲地说出自己的身份,随后略带腼腆的补了一句,“也是阿眠的未婚夫。”
“家尊答应了?”宋墨浔冷讽,未婚夫,哼!
“你到底是谁?!”
柳如眠站在他后面有些尴尬,道:“他是丞相。”
秦昭一听,心咯噔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若不是柳如眠反应快,及时闪到一边,定会被他踩到。
父亲大人再三强调整个朝廷,切不能惹丞相。他知道丞相与父亲关系一直僵冷,若是被他抓住把柄,会给父亲添很大的麻烦。他心里打了退堂鼓,却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柳如眠看到他的表现有些失望。丞相这个名号这么可怕吗?若是自己真的被他欺负,秦昭也不敢为自己讨回公道吧。不过反过来想,宋墨浔本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人人畏惧也无可厚非。
她将秦昭从房中央拽了回来,免得像个旗杆一样矗立着丢人现眼。
“你怎么突然来了?”柳如眠问秦昭。
秦昭如梦初醒,余光瞄到宋墨浔正优雅地品着茶,看样子不会找自己算账,这才放了心。回答道:“我去找父亲大人商议提亲一事,父亲说此事不急,先缓一段时间。所以,可能要让你等等了。”
柳如眠不是蠢笨的,“不急”,“缓缓”,这些词不就是不接纳自己意思吗?尚书本人说的话应该更加刻薄。她早料到这个结局,可当事实摆在眼前,悲伤和屈辱感还是不可避免的
宋墨浔早早地打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还吃惊秦昭的榆木脑袋,长着只是为了身高,丝毫没有其他用处。居然妄想娶柳如眠。权力至上的尚书可不会在乎他那点儿可怜的爱情。
“大人,小的如今还可以活蹦乱跳,您可以放心的回去了吧。继续待着,对您的清誉可不好。”柳如眠视线停留在他因领口松垮,而随意露出的一小块肌肤上。
不等宋墨浔回答,她转身又对秦昭扯出一抹笑,柔声哄着道:“你也回去吧,别让你父亲担心了,我会耐心等着的。”
秦昭纠结了一下,编了个低级的谎言,道:“好,我先回去。但最近我不会经常来找你了,事情有些多……”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柳如眠的眼。
也幸亏他没看,否则她眼中排山倒海的失落与自嘲,估计会刺痛他娇弱的心。
不过就是尚书不让他见我了,情理之中。但最让她难受的,是宋墨浔在旁边看了笑话。她的尊严在他面前感觉正在一点点被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