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眼里浮现了一抹复杂的神色,最后看了一眼柳如眠,没再说话,静静地离开了。
屋内只剩宋墨浔和柳如眠了,还有一盏火焰乱舞的油灯。
“你看望了父母,也知道小情郎今后不来找你了。该放心了吧?”宋墨浔也是第一次见到秦昭,但就是对他厌恶至极。他的出现让自己心里有种闷闷的感觉,所以不自觉说话时言语带刺。
柳如眠舌尖低着上牙膛,强忍着怒气。这丫嘴真欠!要不是因为是个丞相,又有纪信这样的高手在旁边护着,估计坟头草都长一尺高了。
”夜深了,丞相也该回府了。夜晚最容易发生可怕的事情,若是丞相深夜遇害,可就不好了。“柳如眠皮笑肉不笑,暗暗威胁道。她虽然打不过纪信那样的高手,但像宋墨浔这样嫩豆腐般的丞相,她还是有信心干翻的。她刚才观察过了,纪信不在周围。
宋墨浔面不改色,依旧淡淡道:“本相深夜探访,自是不可能空手而归。眠眠是时候回府了,你要记住你是本相的手下。”
“我要是不呢?”她今夜不知怎的,火气上头,不顾后果,竟敢与宋墨浔对着干。刚才秦昭说的话,被宋墨浔听到了,她现在只觉得心里又涩又堵。
“那令尊令堂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醒了。”
这一句话如一根尖刺,直插柳如眠的软肋。这货够狠!
柳如眠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想掐死他的心情,缓了片刻,说:“大人,小的刚才跟您开玩笑呢。小的早就想回府了。丞相府就是小的温暖的港湾,您就是小的迷茫生活中的小油灯。”
宋墨浔看她又在神采奕奕的扯皮,臣服于自己,心情好了不少。
“大人,要不您先帮我把爹娘叫醒。我跟他们知会一声就走。”
宋墨浔一掀衣袍,起身,欲走,道:“等眠眠到了丞相府,他们自然会醒。一切本相均会安排妥当。”
柳如眠认命的跟在他后面,看来自己是非走不可了。宋墨浔虽然手段狠毒,但说话倒也算话,她相信他能安排好的。
门口停着辆低调奢侈的马车,前面两匹马静静地候着。柳如眠顿觉眼熟,她忽然嘴角抽搐,这不就是自己曾经追的那辆吗?从这儿到丞相府并不太远,宋墨浔还真是娇贵,要搞辆专车接。
纪信从马车前座下来,恭敬地等待宋墨浔的到来。
宋墨浔优雅得踱至马车,纪信掀开车帘,他弯腰进车。柳如眠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上,还未等纪信放下帘子,就钻了进去。
“这……”纪信犹豫得看向宋墨浔,除丞相外还没有第二个人坐进这辆马车里。
柳如眠立马在角落坐得稳稳当当,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她表现得异常听话,就是想蹭个车。毕竟自己不想再追车跑了,心里已经产生了无法抹去的阴影。
“纪信,走吧。”宋墨浔看着她如此做作,莫名好笑,就饶她一回吧。
“是。”纪信应下了,放下帘子,开始驾车。但还是摸不着头脑,柳如眠到底给大人喂了什么迷魂药。这辆马车自己都没进去过,居然让一个小姑娘捷足先登。她哪里比人家好嘛!难不成……是美人计?!
纪信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能乱猜了,这些想法太惊悚了!
车内,宋墨浔再没有理睬柳如眠,静静地闭目养神。
她对着他做了个鬼脸,暗自吐槽:就这么点路,还睡觉。好像你几天没睡了一样,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虚。不过这样也好,我也不必装得那么辛苦,随时担心被丢出马车。
她想着,悄咪咪地从一个精致的盘子里拿了块糕点,迅速塞进嘴。
马车里面倒也朴素,就是稍微大了些,还有一张小桌,放了点糕点茶水。
一块糕点入肚,她咂咂嘴,味道还不错。随后又拿了好几块,塞嘴里。
她突然眼一瞪,糟糕,噎住了!她伸长了脖子,又不敢发出声音惊扰旁边这尊修仙大佛。艰难地伸手去够茶杯,还未够到,马车就停了。
宋墨浔双眸缓缓睁开,柳如眠如被电击一般,迅速收回手。并且把头偏向一边,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腮帮子一定鼓得像只松鼠。被发现偷吃总是很无地自容的,而且还在这么尴尬的时候,就更丢脸了。
纪信掀开帘子,柳如眠一溜烟就窜下了车。
纪信莫名其妙的看着她的背影,回头只见大人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眸中带笑。这下他更莫名其妙了,这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宋墨浔怎会不知她的举动,只是未做声罢了。
尚书府内,一声怒喝震得地都抖三抖:“混账!你怎又去找她!竟敢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
尚书的好几房妾室也听闻了他的怒火,却没一人来护着秦昭,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谁管他死活。秦昭之母是秦雄的正妻,生下他后不久便过世。秦雄自此未将任何一房妾室扶正,却也没能再添一儿半女。这颗独苗寄托了尚书所有的希望。
秦昭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弱弱的回答:“父亲,消消气。但儿子是真的挺喜欢柳……”
未等他说完,秦雄又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他看到儿子吓得颤抖,有些于心不忍,语气缓和了些,“你现在应该做的,是认真读书,考取功名!为父已将你的路都铺好了,一旦金榜题名,你便可以一飞冲天!到时候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任你挑选。”
“是,父亲。儿子定不让父亲失望!”秦昭依旧没敢抬头。
“这才像话!”秦雄怒气熄灭了不少,又道,“但你给我管住自己!若是再去找她,就别怪我无情了!”
秦昭默默地没有说话。
秦雄以为他知错了,便就此作罢。再怎么说就一个宝贝儿子,可不能吓坏了或伤着了。赶紧扶他起来,命下人好生伺候着。
柳如眠费了好大劲儿,又蹦又跳,恨不得自己把那块糕点给扣出来。好在最后还是咽下去了。
还好没被一块糕点噎死,这种死法既不壮烈也不威风,让别人知道,还不笑掉大牙。
她筋疲力尽地回到之前自己养伤的那间屋子。打开门,发现芦娘正等着自己。
“姑娘回来啦。”芦娘恰到好处的微笑着,疏远却也不过于生分。
“你怎么在这儿?”柳如眠看到她有些意外。
“纪信大人让奴婢在这儿候着。说等柳姑娘回来。”她低着头,回答道。
柳如眠皱了皱眉,宋墨浔就料定自己回来这儿,所以让纪信派人等着?不过除了这里,自己也没地方可去。那间满是灰尘的小茅屋自己是肯定不会去的。但让芦娘在这儿等着我干什么?
“有吩咐你其他的吗?”
“没有。”
柳如眠摇了摇头,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这么无趣。果然是丞相府风水不好,进来了就没好事儿。
她没再管芦娘,飘到床上,倒头就睡。
芦娘悄悄地走开,轻轻带上门。
次日,艳阳高照。柳如眠又一次不负众望的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掀开被子,顶着可以供鸟雀下蛋的鸡窝发型,冒出个脑袋,眯缝着眼,瞧了一眼这陌生的地方和灿烂的阳光,又缩了回去。仗着没人打扰自己,本想再睡会儿。奈何一闭眼,脑中就浮现宋墨浔那贱兮兮的模样。
算了,还是“早”点起吧。在他的地盘,乖一点吧,不然死了都没人收尸。
柳如眠捯饬了一下自己,便开门。本以为芦娘会在门外,但却发现门口空无一人。
她瘪了瘪嘴,去找找她吧。偌大的丞相府她也不认识几个人,虽说芦娘像个闷油瓶一般,可再不济也是个喘气的。总比自己一个人晾在屋里好吧。
柳如眠四处溜达,东张西望。旁边偶尔经过的下人依旧小步徐行,不发一语。
这画面有些眼熟啊。我记得上次这样溜达之后,那个大丫鬟就一命呜呼了。虽说真正的刽子手是宋墨浔,但总归是因为我的偷懒。现在想想心里真不是滋味。希望芦娘不会又被我拖累……呸呸呸,胡思乱想什么呢!
柳如眠使劲晃了晃脑袋,想将这些不切实际的思绪抛出去。
“呜呜呜,大人……”
柳如眠漫步至前厅附近,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令她心头一紧。
这声音怎如此耳熟?!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着了魔似的奔向厅内。
芦娘伏在厅内,额头磕地,肩膀不住地颤抖着。如此娇小瘦弱,看上去只有一小团。
宋墨浔端坐着,俯视着芦娘,眼里没有一丝波澜,手指关节富有节奏的敲击着雕花案桌。似在等待着什么。
“大人,你又打算干什么?!”
柳如眠冲了进来,看到跪着的果真是芦娘,想也没想就脱口问责。
宋墨浔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云淡风轻道:“上次本相命芦娘守着你,可你想出府她竟加阻拦。若非本相及时赶到,眠眠或许就成了那些门卫剑下的一缕冤魂。”他说罢,观察着柳如眠的反应。
柳如眠对大丫鬟的死还是充满歉意,今日怎会再让芦娘因此丧命!
“大人,芦娘年纪轻,心思单纯。你怎狠心因为这件小事杀害她呢?再说,事情已经过去,我终归没死成,就不要再追究了。”柳如眠上前几步,站到芦娘旁边。
芦娘颤栗地抬起了头,看向柳如眠。一直乖巧冷静的小脸现在挂满泪痕。泪眼迷蒙的眸中除了恐惧,还多了几分惊喜。
宋墨浔道:“任何借口都不能为做错事的人开脱。不过本相一向宅心仁厚,何时说要杀害她了?”
站在宋墨浔身后的纪信腹诽:大人您若算是宅心仁厚,那天底下就没有心狠手辣的人了。
柳如眠一怔,啊嘞?搞半天不是要杀她,那这小鬼哭个什么劲儿。
芦娘想现在也只有柳如眠能救自己了,忙跪行到她脚边,拽着她的裙摆,祈求道:“柳姑娘,求求你救救奴婢吧!大人想把奴婢赶出府,奴婢从小就在府里干活。外面没有亲人了,出了府,奴婢肯定会死在大街上的!柳姑娘,求求你了……”芦娘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于柳如眠而言,无关生死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但芦娘这么恳求自己,自己也不好拒绝,便硬着头皮说:“大人,您看要不然饶她一次?”
宋墨浔剑眉一挑,冷冷地扫了柳如眠一眼,似是鄙视她的幼稚。
柳如眠知道宋墨浔不是好商量的主,所以这个表现也并不意外。她沉重地叹息一声,无奈道:“大人,您把芦娘的卖身契给我吧。我收了她。”也只剩这一条路了,虽然真的不想带这个小尾巴,以后吃喝嫖赌都不能那么潇洒了。
宋墨浔对着纪信勾了勾手指,纪信将一张泛黄的纸从怀里掏出,递到他手上。
宋墨浔拿着那张卖身契,却没有要交给柳如眠的意思。他玩味地看着柳如眠,却突然问纪信:“前几日在街市,共花了多少银子?”
纪信想起来,是被柳如眠猛坑的那一次。那一大把糖葫芦最后都分给府里下人了。他不明所以地回答:“回大人,共五十两银子。”
柳如眠右眼皮直跳,顿觉不妙。这货不会是想趁机把钱要回去吧!五十两啊,一交出去自己的小金库就少了大半。
“很好。”宋墨浔满怀善意地说,“这张卖身契,五百两。”
柳如眠瞪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狮子大开口啊!亏他好意思说出口,小肚鸡肠,心眼比针眼还小的家伙!自己不就坑了他五十两,他居然翻了十倍!
“怎么?不愿意?”
柳如眠低头看了一眼芦娘,只见她依旧泪眼迷离,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
她闭上了眼,眼泪哇哇的朝肚里淌。风水轮流转,千不该万不该惹这丫的!
“愿意。”柳如眠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本相知道眠眠一次拿不出这么多钱,打个欠条,慢慢还。”宋墨浔容颜如画,漾着诱人心动的笑意。他示意秦纪信去拿纸墨。
但这笑容在柳如眠眼中极其欠扁。
不多时,纪信拿着纸笔过来了。他将纸摊在案桌上,执起毛笔,舔了舔墨汁,等着丞相发话。
“写:今柳如眠欠宋墨浔五百两银子,未还清不得逃跑。为期……一生。”宋墨浔意味深长地看着柳如眠。
纪信写完,将欠条送至柳如眠手边,让她按个手印。
柳如眠颤抖的抬起手,伸出一根青葱玉指,蘸了蘸印泥。就在将要按下去之际,她又低头看了一眼可怜兮兮的芦娘,一狠心,重重地按了下去。
她像是解脱一般,走到宋墨浔旁边,拽出卖身契,转身就走,不做一刻的停留。在心里抹把泪,这个伤心地,越待越闹心。
芦娘叩谢了宋墨浔,也赶紧跟上柳如眠。
纪信拿着欠条,同情柳如眠,感慨已经说了无数遍的话: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要招惹丞相大人啊!
他将欠条送到丞相面前,给他过目。
宋墨浔草草瞟了一眼,似是自言自语:“还是太心软。”柳如眠确有潜力,但妇人之仁终成不了大事。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下人,愿意倾家荡产,赔上自己的自由,愚蠢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