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眠无力地游荡着,芦娘安静地跟在她身后,没有说话。
她不仅是为那五百两,更是为了这一整件事情。刚才一时冲动,现在回想真是愚蠢至极。一切都是宋墨浔布的局,自己又一头栽里面去了。
昨夜让芦娘在房中等我,今早叫她过去,料定我耐不住寂寞,会去找她,从而引我到前厅。设计那么多,无非想利用我的仁慈,将我拴在他的麾下。之前一次次的反抗,在他心里埋下了不安的种子,所以再用一张欠条束缚我。但若是我没来呢?芦娘就会成为一枚无用的棋子,是死是活任由她去。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使一个人的心如墨一般黑,如铁一般硬,如冰一般寒!
秦昭在书房中习字,小书童在一旁磨墨,不敢弄出一点儿声响。
现在尚书府上上下下都在尚书大人的吩咐下,一切以秦少爷学习为主。若是某个不懂事的打扰了秦少爷,到时候他没考上,那可就完蛋了。
秦昭虽然在父亲的勒令下不得不一直备考,但心里却始终不安生。
他将笔锋重重按下,纸上晕开了一大块黑印。
小书童疑惑地望着秦昭,只见他将毛笔搁下,起了身。
见他欲走,小书童忙拦在他前面,道:“少爷,少爷。您这是去哪儿?大人吩咐小的伺候好您。”
秦昭一直心生郁闷,现在又被下人管住了自由,十分不爽。他没好气地说:“本少爷出去散散心,别跟着我,让开。”他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着一脸焦急的书童,补充了一句,“你千万别告诉我父亲。”随后扬长而去。
小书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急得乱转。我一个下人怎么敢拦秦少爷!现在他走了,我可怎么办啊。不成,得赶紧去告诉尚书!
秦昭畅通无阻的走出了府,凭的就是“散心”这一借口。他本想着就随处逛逛,不知怎的,一路走到了小酒馆。
他看着老旧的招牌,心里勾起了回忆。还是与小时候一样,那时自己还经常偷着往这儿跑呢。脑海中浮现柳如眠的如花笑颜,他苦笑了一声。
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阿眠吧。
“诶,秦公子。快快,里面请。”柳父眼尖,马上认出了他,热情地招呼着。
秦昭回以微笑,眼神却在酒馆来来往往的人潮中寻觅自己思念的那张脸庞。他反复看了好几遍,没漏过一个角落。可任凭他怎么找,就是少了柳如眠的身影。
秦父迷糊了半天,才想到秦公子应该是来找自家女儿的,便抱歉的跟他说:“秦公子,真不巧。小女这几天被一个玄衣公子带去府上了。那玄衣公子是她的好友,你不必担心。”
秦昭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耳边嘈杂的吵闹声渐渐淡下,秦父接下来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见。表情木木的,眼中迅速划过震惊,气愤,但最终被铺天盖地的绝望笼罩。
他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秦公子?秦公子,你怎么走了?”柳父疑惑地喊着,想叫他回来吃点东西。没叫回秦昭,反而把柳母吸引来了。
“孩他爹,你在喊谁啊?”柳母伸长了脖子,向街道探去。
“刚才秦公子来了,我以为他来找眠眠的。所以跟他说眠眠被她朋友带走了。然后他就走了,喊也喊不回来。”柳父一脸无辜,摊了摊手。
柳母恨铁不成钢,气恼地点着柳父的额头,训道:“你个笨老头儿,怎么能把这件事儿告诉秦公子呢?这下秦公子与眠眠不就有误会了吗?我们相信眠眠与那玄衣公子只是朋友,但秦公子未必相信啊!你看看你,竟坏事儿!”
“哎呀!我没想到,这可怎么办呐……”柳父追出了门,秦昭却消失在了人流中。
秦昭如行尸走肉一般,他的脑中盘旋的是宋墨浔与柳如眠两人的面孔,两人的对话,两人的表情。那夜他就觉得不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奸夫”是丞相,自己也不敢兴师问罪。再者,阿眠一如幼时单纯善良,他不信阿眠会做出这种事情。曾经他们情投意合,如今本该结定终生,携手一世。
可今日却得知阿眠竟然和丞相共住一府!他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捏住,喘不过气来。去丞相府找他们算账?凭什么理由,又凭什么勇气呢?
他双目失神,随意进了一家酒肆,狠狠地灌了自己几壶烈酒。秦昭被呛得泣涕涟涟,不知是因为烈酒进入了气管,还是悲痛侵蚀了心脏。
一直这么灌到了夜幕降临。掌柜的来询问他,他一声不吭,仅仅扔给他一锭银子,让他拿酒来。拿钱好办事,掌柜的又不是没经历过这种事儿,估摸着八成是情场失意,也没跟他废话了。
他歪歪斜斜地提着地上到处乱滚的酒壶,晃晃悠悠颠回了府。
秦雄从小书童口中得知秦昭竟敢违背自己,又跑出去找柳如眠。气得头发丝儿都在冒火星,就快烧着了的时候,看见自己宝贝儿子脚步飘浮,衣冠不整得回来了。
人还未到,酒气先到。扑面的酒气熏得尚书脸上颜色一会儿青一会紫,好不多彩。
他抄起手边的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巨响吓得秦昭差点腿一软摔倒。
“不肖子!你还敢回来!”秦雄气得嘴直哆嗦。就算自己在朝堂接受百官弹劾,颜面扫地,也能保持冷静一一回怼。但这逆子实在不让人省心!
“嗯?父亲?”秦昭满脸通红,耷拉着眼皮,痴痴地笑,活像个傻子。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秦雄怒极,用力拍打着案桌,“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去找柳如眠,你居然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这孩子一点也不知好歹!考上功名,进入朝堂,与我联手,那将是前途无限,金钱权利女人那是要多少有多少!那妖女不知对他做了什么,让他心心念念,竟敢有悖于我!
“父亲,嘿嘿嘿……”秦昭只是憨憨的笑着。
秦雄不打算继续跟这个酒鬼废话了,挥挥手让小厮带他回去休息,眼不见心不烦。
看着秦昭在小厮的搀扶下渐行渐远,秦雄的眼里幽幽地射出了几分森冷与凌厉的目光。
既然如此,只能让为父亲手断了你的念想了!
“柳姑娘,奴婢去帮您打水洗漱。”芦娘恭敬地说完,就小步跑了出去。
唉,虽说她现在态度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从拿膳到跑腿,该伺候的一样不缺。但五百两啊!真肉疼!五百两够我买一队下人,给我提供一条龙服务的那种!
柳如眠哀怨地坐在那间小屋里的椅子上,心里依旧堵得慌。只为那五百两意难平,全然不知自己似乎给某人扣上了一顶色泽鲜艳的绿帽。
芦娘平稳地端着一个木盆,快步走进了门,将盆放在洗漱架上,在盆沿搭着一条雪白的帕子。
“姑娘,请洗吧。”
柳如眠叹了口气,走到洗漱架。
芦娘一直都知道柳如眠不乐意买下自己,毕竟是五百两,她知道自己是定不可能值这么多钱的。她也能理解,所以怯懦地说:“柳姑娘,您既然花大钱买下来奴婢。奴婢自是会为您效忠,以后姑娘有什么事儿,尽管使唤奴婢就是了。奴婢虽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手脚麻利,脏活累活都可以做的。”
她颇为害怕柳如眠会嫌弃她,把她扔出府。她看得出来,整个丞相府也就只有柳如眠能救她,别人不敢与丞相争,丞相亦不会容许别人干涉他的决断。若是柳如眠也不留她,那她真的走投无路了。
柳如眠的脚步顿了顿,眸中闪过一抹轻嘲,意味深长道:“仅五百两就能买下你的绝对忠心,那岂不是太廉价了。我与你是平等的,我没资格买下你。”她回头瞥了她一眼,继续道,“我不勉强你,你现在是自由身,随时可以离开。但如果走之前……能将五百两还给我就更好了。”
今日她以五百两能买下她的忠心,明日她或许就会被别人的五千两所收买,她不需要一个用钱喂养的傀儡。
整个房间只剩下盆中水晃动,溅起,滴落的声音,激起芦娘内心层层波澜。
“多谢柳姑娘,只要姑娘不嫌弃奴婢。奴婢会一直跟在姑娘身边,也会尽力还清那五百两。”她低下头,看不清脸上神色。
柳如眠无言,该说的她都说了,芦娘想怎么做是她的选择。
除了睡前一直惦念着五百两,柳如眠一夜安睡。
早晨,芦娘知道柳如眠贪睡,便没有叫醒她,静静在门外候着。
睡足了心情就好了,五百两给她的冲击减轻了不少。柳如眠惬意地伸个懒腰,她看到门外隐约有个瘦小的人影,定是芦娘了。
“芦娘,进来吧,我睡醒了。”她唤道,刚起床肚子还有些饿,是时候进食了。
芦娘进来时手里还端着木盆,她朴素的脸上带着笑容:“柳姑娘,洗洗吧。过会儿我去拿膳。”
柳如眠还没怎么看到过她抬头笑的样子,大多都是低着头的。她虽然年轻,但毕竟是个要经常干活的下人,所以晒得有些黑,皮肤也不像同龄的女子一样光泽细腻。
“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地上捡钱了?”柳如眠好奇地问。
“丞相府地都扫的很干净,没有钱。”她一脸认真地回答,然后回头看了看门外,确定没人,悄声道,“丞相今天去上朝了,奴婢就不用那么提心吊胆了。”
柳如眠听后笑着摇摇头,真没出息,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儿呢。
朝堂上,文武百官统一身着庄重的朝服。
皇帝夏侯旭端坐于龙椅之上,一袭金黄长袍,栩栩如生的巨龙在龙袍上腾飞盘旋。头戴一顶九旒冕,五彩珠玉色泽夺目,奢华而尊贵。他年轻俊雅,可脸色苍白,略显病态,与这一身装扮着实不符。
这是玄苍国的统治者,天之骄子。本应豪气凌云地指点江山,号令群臣,但此时全然没有这种气魄,只有无可奈何的焦急。
原来是当今太后病重,宫中所有御医瞧了,都不知病因是什么。不知病因,就无法对症下药,作为儿子就只能眼看着自己母亲被死神一点点拖走,怎会不着急?
百官皆埋下头,以表悲痛。生死有命,他们已经在考虑太后的后事该怎么安排了。
一道稳重而苍老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皇上,臣听闻北郊山林有一味草药,名曰续命仙,可治百病。或许对太后的病情有所帮助。”
这种草药确实广为人知,根蓝叶绿,样子奇特。先帝曾中箭伤,命悬一线,多亏了这种草药,才捡回了一条命。但之后有很多人去寻,也都失望而归。
或许是夏侯旭太过焦急,忘了还有这个办法。他眼睛一亮,似是抓住了希望的尾巴,忙道:“那烦劳秦爱卿去寻来了。”
秦雄站在殿中央,拱手推辞道:“老臣年事已高,恐难当此任。”他顿了顿,又说,“丞相大人身怀绝技,又对陛下忠心耿耿,忧陛下之忧。臣建议由丞相率人去寻。”
夏侯旭听此话,纠结的皱着眉头,犹豫的看向宋墨浔。的确,寻药的最佳人选是宋墨浔,但这毕竟不是个好差事。只怕……他会不愿意。
宋墨浔若无其事地斜了秦雄一眼,他可以拒绝,但他偏不。他缓缓踱步至殿中央,与秦雄并排而立,勾唇笑道:“臣愿担此重任。”
秦雄眸中划过惊讶,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自己还准备了很多理由来迫使他答应呢。
夏侯旭一喜,满意地点头,旒冕上的珠玉晃动,流光溢彩。朗声道:“若将续命仙寻来,孤重重有赏!”
百官看得是一头雾水。礼部尚书与丞相两人不和朝中谁人不知,如今闹这么一场是什么意思?
尚书将这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交给丞相,司马昭之心显而易见。丞相居然还欣然答应,丞相出手定是有所收获,他还从来没有失手过。就如上次祭祀,后来西部地区真的大雨倾盆。皇上因此龙颜大悦,赏了他不少奇珍异宝。难道他府里种着续命仙?
下朝后,秦雄走到宋墨浔身边,笑容满面道:“丞相勇担重任,令人钦佩。”
宋墨浔报以得体微笑,道:“本相近几日不在朝堂,多方事务还需尚书多加打点。”调虎离山?我不妨将计就计,看看你这只老狐狸想搞些什么花样。
他未等秦雄回答,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