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眠做着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无数次想象他俩会以怎样的方式见面,没想到就在今天,以一种朴素的方式。
不能让他等太久了,会让他觉得我脾气很大。第一次见面,要在他面前留下一个温良贤淑的好媳妇模样。她心里这么想,脚步凌乱,差点被门槛绊了个狗吃屎。
磕磕绊绊的,她终于来到了酒馆。
今天一如往常,酒馆内人潮拥挤,不过她一眼就抓住了一个白衣少年的背影,他正与柳母交谈。
应该是他了。柳如眠却不敢确定。她依稀记得,秦昭小时候说过,他最讨厌的就是白色,太过寡淡。他像讨厌水煮青菜一样厌恶这个颜色。
不过这么久了,人的喜好有些变化也属正常。她安慰着自己,平静活蹦乱跳的小心脏,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过去。
柳母率先看到她,招呼道:“眠眠,你来啦。”她扭过头,向秦昭介绍,“秦公子,这就是小女——柳如眠。那你们先聊,老妇就不打扰了。”
秦昭与柳如眠对视良久,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呆愣无比。
柳如眠看到秦昭的模样,倒也不太惊讶。依旧像小时候那样白净,只不过双颊褪去了婴儿肥,更为瘦削。梳得整齐的乌发套进一个精致发冠里。记忆尤深的那双狭长丹凤眼在他身上,并不显得妖孽多情,反而更为温柔敦厚。整个人散发出的是书生般的素净气质。
柳如眠不知怎的,心里那头小鹿好像撞累了,她越发平静,只觉得有些尴尬。
“那我就先坐下了。”她见秦昭没有邀请自己坐下,就自顾自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真不好意思,是在下无礼了。”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连忙道歉,然后颇为腼腆地说,“在下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出落得如此标致,阿眠。”
柳如眠听到阿眠二字,心尖儿是止不住的一颤,多少年了,从未有第二人这样唤我。她莞尔一笑,道:“你也是比小时候更英俊了。不过,我俩谁跟谁啊,也不必在乎那些礼节了。不要说什么在下,显得生疏。”
“阿眠还是同小时候一样,洒脱随性。”
心中本来酝酿着千言万语,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出了。他们静静地互不言语,此时无声胜有声。
柳如眠打破了这个局面,疑惑道:“秦昭,自从小时候你走了,就再也没见过你,你一直都在京城吗?”她想起了玉佩,有些不好意思,犹犹豫豫道,“你送我的那块玉佩,我弄丢了……”
秦昭如梦惊醒,从沉默中脱身而出,道:“无碍。虽然玉佩丢了,但你我相遇了,这是极好的。几年前,我被父亲大人带回去后,他就……”他详细地诉说了这几年他的遭遇。
柳如眠的眼神开始变得仰慕,同时也有些担心。
他那时候被父亲带走,是因为他父亲升官了。之后他就被送到一处小城镇学习,可能是他父亲觉得儿子太小,担心他卷入朝政这个大漩涡中吧。现在,他父亲已是礼部尚书。这可是从一品大官呐!他被父亲叫回,来准备会试,打算入朝为官。
曾经和自己玩泥巴打麻雀的小胖子,如今已快要成为朝廷冉冉升起的新星,未来的国之栋梁。她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柳如眠张了张嘴,不知说些什么好。她只是一个刁蛮的普通人家女儿,也就有几分姿色。但那些大家闺秀未必比自己差,自己有什么底气与他并肩呢?
秦昭不知是看透了她的想法,还是无意,耳根微红道:“此次我来,一是准备乡试,二是与父亲大人商量……”他眸中含笑,如一池春水轻波荡漾。
“商量什么?”
“向你提亲!”秦昭轻轻地说,却很坚定。
柳如眠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这,这,这是不是不太妥。”且不说多年未见,二人感情有些生疏了。她有预感,礼部尚书绝不会答应。秦昭前程似锦,若是娶名门望族的女子,定将如虎添翼。而自己一穷二白,也就会吆喝几声,招揽客人。难不成去帮他们向百姓吹吹牛?
秦昭并未想这么多,道:“有何不妥?好了,阿眠,你就等着我来提亲吧。我要回去了。我一路赶来还没见父亲大人,就先来找你了。”他恋恋不舍地走了,走前还不时的回头看。
柳如眠回给他一个安心的微笑,心里却在翻山倒海。
柳母见秦昭走了,便靠了过来,问:“眠眠,秦公子跟我说你们自小两情相悦……这不是真的吧?”她一直没有听到女儿提过他,这突然冒出来个青梅竹马,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柳如眠收回了看向门外的目光,垂眸,叹了口气,道:“他刚才说会来提亲。”
“提亲?!”柳母惊呼出声,惹得酒馆内的客人纷纷扭头观望。柳父也在忙碌中抬头看向她们,柳母朝他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忙自己的。
柳母扶着桌子,坐在柳如眠对面,表情严肃:“这不是在开玩笑?娘怎么没听你说过。之前来的那位公子跟你又是什么关系?你打算怎么办?秦公子家住何处,家内几人?”她一连串的问题接连问出,还不停歇。
柳如眠苦笑,道:“我怎知他是不是开玩。笑。他曾给我一枚玉佩作为信物,可玉佩被我弄丢了……”
柳母未等她说完,打断道:“玉佩我知道,你一直视若珍宝,经常看着它发呆。那看来是真的了。”
“但问题是,秦昭是礼部尚书之子。”柳如眠无奈地咬了咬唇,眼神黯淡了几分,随后扯出一抹笑,道,“没事,娘。这还是个未知数呢,别太操心啦。”
“女儿的终身大事怎会让娘亲不操心呢?”
“好啦,您快去帮帮爹吧。你看他忙得都恨不能把自己掰成两半使了。”柳如眠不想娘继续为此伤神,打发她去帮忙。
“那娘去忙了,眠眠,你好好考虑考虑。”柳母说罢,急匆匆地过去了。
一道黑影飞檐走壁,从小酒馆直奔丞相府。
黑衣男子单膝跪地,抱拳道:“丞相大人,秦昭与柳如眠相见了,交谈了好一会儿。”
宋墨浔剑眉一挑,放下手中的毛笔,合上了眼。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按揉太阳穴,轻启薄唇:“两人说了什么?”
那黑衣男子唯唯诺诺道:“纪大人告诉属下柳如眠听力异于常人,属下怕被发现,所以没听清。”
纪信在一旁干着急,这么一说,万一大人发怒,自己也会被牵扯进来。
宋墨浔缓缓道:“纪信,将他带下去。”
简单几个字,已揭示了黑衣男子的命运。带下去,带到哪儿呢?无非是地狱罢了。
黑衣男子眼中充斥着惊恐,头磕得咚咚响,不断求饶:“大人,大人。求您放属下一命,求求您。还有人和属下一同跟踪,他们或许听到了……属下愿戴罪立功,属下一定……”
宋墨浔没有其他反应,只是皱了皱眉。
纪信知道大人已经不耐烦了,若再闹下去,他只会更惨。便一个闪身到他身边,电光火石之间,一记手刀打晕了他。将他拖了出去。
柳如眠在酒馆内无心帮忙,自己待着又闷得慌,便决定出去走走。
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周围的热闹与她格格不入。她心里仿若压了块石头,重得她喘不过气来。
我真的爱秦昭吧。他如今一表人才,满腹经纶,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只有我配不上人家的份,要是真能嫁给他,我算是占人家便宜了。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少了什么呢?
正当她低着头苦思冥想,一堵人墙站在面前,她没来得及反应,一头撞了上去。
柳如眠撞得两眼直冒星,正欲发怒,看到眼前人,不理解的问:“大人,你怎么在这?”
纪信跟在后面翻了个白眼,在这儿等你呗。丞相越来越荒废政务了,依他的话讲,他是想要拉拢柳如眠。但我总觉得不对劲,感觉没那么简单。大人有自己的小秘密都不跟我分享了,感觉我不再是大人的贴心小棉袄了,难受。
宋墨浔不答反问:“眠眠为何心神不宁?”
“还不是思念大人思念得梦寐颠倒。”柳如眠立马切换了表情,看着他的脸如痴如醉。但她心里却在冷笑,我刚与秦昭见完面,出来就遇见你,这是不是太巧了?看来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啊。丞相果真是谨慎。
宋墨浔低声浅笑,犹如神祗,那般勾人心魄,却笑不及眸。
“好了,见到大人了,我心情舒畅了。大人您可以去忙您的了,我会每日想念你的。”并且问候你十八代祖宗。
柳如眠说完,打算转身走人,不与这蔫儿坏的家伙废话。
只听宋墨浔幽幽地说:“礼部尚书最近有所动作,你可知?”虽是问句,语气却毋庸置疑。
柳如眠僵在原地,果然是带有目的来的。但若是说自己真的与那劳什子的尚书不熟,宋墨浔定不会信。但事实就是如此啊!
“秦昭刚才来找我,并未提及任何关于尚书的事情。”她冷静地说,昂首直视宋墨浔的眼睛。
“那他与你说什么?”
“成亲。”柳如眠轻松说出,没有怀春少女的羞涩,亦没有被人窥探隐私的愤怒,坦坦荡荡,如同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
纪信在后面眼珠子都要惊掉了。柳如眠现在算是是丞相的手下,还打算与礼部尚书之子成亲。谁不知二人一直针锋相对,明争暗斗。她这么当年对丞相说出来,是找死?
宋墨浔眼神逐渐阴冷,似想冰冻住柳如眠。
她悄然一笑,如春日绽放的花朵般灿烂,道:“但小的一直知道自己是大人的人,所以拒了。大人这下放心了吧。”
宋墨浔面色缓和,道:“很好。”
“小的还有事儿,先走了。”柳如眠打了声招呼,往回走。
看她走远,宋墨浔眯了眯眼,对纪信说:“你去问问跟踪她的那帮人,问清楚她们到底聊了什么?”
“大人不信柳姑娘的话?”纪信脱口就问,他觉得那番话虽然令人震惊,但也属于柳如眠的风格。
宋墨浔未答话,一记眼刀向他扫去
纪信浑身一颤,忙道:“是属下多嘴了。”
柳如眠安然逃出宋墨浔的魔爪,经过刚才,她的心里的沉重感减轻了不少。
看到宋墨浔才想起来,秦昭之父与他是宿敌,尚书估计已经知道自己与他交往甚密。倘若真的嫁去尚书府,那就陷入前有狼后有虎的窘境了。尚书无时无刻不警惕着自己,丞相又不断想干掉自己,以除后患。毕竟自己知道了他不少秘密,比如那个牢房。
但若不嫁,自己苦等数年,又有何意义?这段美好的感情又怎能割舍?
柳如眠唉声叹气,为了不让柳父柳母担心,一个人在大街小巷四处晃荡。
月从厚厚的云层中钻出,却又被禁锢在了死水般的夜空,只能放出惨淡的亮光,释放自己心中的不满。
柳如眠慢吞吞地踱回了小酒馆,她停在门口,调整好一个笑容,再踏入门槛。
“眠眠,你可算回来了。你过来,爹娘有话跟你说。“柳母和柳父对坐于桌前,几盏煤油灯照亮了酒馆。
该来的还是来了。早知道就不跟娘说了,这下他们又要进行男女混合唠叨了。
她还是故作轻松,在他们身边坐下。
柳父先开口:“眠眠,你是怎么想的。愿意嫁吗?”
柳如眠苦笑,这现在已经不是我想不想嫁的问题。嫁过去定生活得如履薄冰,而拒绝秦昭,也是不好的。她并没有将想法告诉他们只是玩笑一般道:“那得看他愿不愿意娶了。,
“我女儿美貌聪慧,谁不愿意娶?况且,你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总不能像个孩子一样,一辈子在我们身边吧。”柳父听她这话就不太高兴了,自己的宝贝女儿是顶顶好的,容不得外人说半个不字。
柳母用胳膊肘怼了怼柳父,瞪他一眼,安慰柳如眠:“眠眠,爹娘也没有逼你出嫁的意思。但我们都希望你能找到如意郎君。”她和蔼地笑着,继续道,“之前来的玄衣公子,我瞧着不错,可你说跟他只是朋友。现在的秦昭倒也尚可,就是愣了点儿。不过他跟你是青梅竹马,有感情基础。但毕竟时间也过去这么久了,这感情恐怕没你想的那么牢固了。”
柳母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让柳如眠分外感动。爹娘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自己认为最重要的问题——门当户对。或许在他们心中,我完美到配得上任何人吧。
柳母见柳如眠面露疲惫之色,心疼道:”好了,这些事之后再提吧。你先去休息休息。看看你,脸色跟抹布一样。“
柳如眠点点头,走了几步,听到爹在后面坚定地说:“眠眠,无论你做出什么确定。我们都会理解你的。”
柳如眠眼眶含泪,缓缓笑了,却并未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