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摩羯座，不要怕。”平头男人说。
李元和射手座女孩这才缓缓地走过来，站到沙发边上。不远处的卫生间里传来咚咚的撞门声。
“你必须要克服内心的恐惧，才能拯救我们。”摩羯座男人说道。
“你是指我么？”李元用手指着自己。
“当然了。不仅是我们两个，”摩羯座男人指了指自己和射手座女孩，说，“我们十一个人都需要你来拯救。”
“我需要拯救你们十一个人么？”李元慌慌张张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拯救你自己。”摩羯座说。
“我内心最恐惧的事情就是无意义。”李元说。
“什么意思？”
“就是过去原本充满意义的事情，到头来一无所有。”
“具体一点呢？”
“当你误以为被人爱着，但忽然你发现那只是幻觉。”
说到这里，李元从茶几上拿起那盒白羊座留下的香烟，抠出一支，用茶几上的Zippo打火机点着了，他接着说：
“夕阳下，原本应该感觉到温暖，我却无法站在余晖中，只能困在阴暗中，与阳光只有几步之遥。”
摩羯座沉思了一会儿，继而说：“人生中仅有的美好时光转瞬即逝。”
李元两眼顿时光芒，变为死灰。他抖抖索索地举起香烟往嘴里放，可是放得太浅嘴唇没能含住烟屁股，香烟掉落在地，烟头烫了李元的手背。
他跳了起来，气喘吁吁。射手座女孩和摩羯座都诧异地看着变了脸色的李元。
三人身后，卫生间里的撞击声戛然而止。
摩羯座从地上捡起烟头，将火星掐灭在茶几的烟灰缸里。
砰的一声，卫生间的门开了。一人高的污水浪花从里面奔涌出来。
污水巨浪先是砸向了正对卫生间的墙壁，接着被弹回来、调转方向，奔着客厅里的三个人扑面而来。三人来不及逃，污水巨浪将三人撞翻。浪过后，三人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难以忍受的恶臭味扑鼻而来。三人疯狂地用手将蒙住眼睛的污水抹去。射手座女孩一边干呕一边将头发上的污秽物甩在污水中。李元发现污水高过自己的大腿。
不远处，一个被污秽物覆盖的东西倒立在污水中。李元认出那就是白羊座。她仍旧保持着摸脚尖姿势，头和上半身隐没在污水中。水面上不停地冒着泡。
忽然，白羊座在水中快速起步，冲向李元三人，像一只巨大的污泥中的螃蟹。
一阵敲碎脑壳般的疼痛钻进李元的头颅。他捂着嘴、弯下腰、张嘴大叫“啊——！”
射手座和摩羯座刚一转头，看到半倒立的白羊座围着李元快速地转圈，在污水中激起无数水花，她的头一直隐没在水中。
李元捂着耳朵，新的撕裂感取代了敲碎脑壳般的疼痛。他觉得有个东西正从自己的大脑里钻出来，就好像大脑被撕裂开一条大大的口子。随着疼痛感加剧，他慢慢弯下腰，脸贴近污水。
拱着屁股、隐没脑袋的白羊座继续围着李元快速转圈。
李元贴着污水的脸渐渐沉入，不久整个脑袋便伸进了污水中。随后，他的屁股也慢慢地越拱越高，脑袋沉入污水无法呼吸，便在污水里挣扎了几下，许多气泡涌现在他尚未沉入污水的脖子周围。
脑袋在挣扎，他的屁股却越拱越高，似乎在强迫脑袋沉在水下。
不远处的射手座女孩和摩羯座眼睁睁地看着李元渐渐成为了与白羊座一样的东西。
白羊座越转越快。
哗啦一声，李元整个上半身扎入污水中。大量气泡一下子涌到水面。过了一会儿，李元的脑袋停止了挣扎。身体安静下来。保持着摸脚尖姿势，一动不动。
污水水位开始迅速下降。就好像谁拔掉了地漏的塞子一样。
白羊座停下脚步，呆呆地站在原地。
不久，水位已经退到了射手座女孩的脚踝处。她看到不远处的李元半倒立着，倒过来的脸夹在两腿之间，正朝着她咧着大大的微笑。射手座女孩哇地一声叫出来，向后摔倒在地上。
在浅浅的污水中，她摸到了什么东西，回头一看是摩羯座的小腿。他也吓得仰倒在地上。两人噼里啪啦扑腾着浅水站起来，但四腿发软，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又都双双跌倒。
突然，李元的关节劈啪作响，像是一根根竹子被掰断。
他弯着的腰卡啦卡啦直了起来。但接着又咔嚓一声弯了下去，倒过来的脸被紧紧按在两腿之间。他在挣脱着。
李元咧着微笑的脸慢慢变得严肃起来，开始说话：“射手......手座......水槽......槽下的男人......人......”
话没说完，脸上的微笑又绷紧了，嘴角咧到耳根，令李元无法说话。
此时李元的眼睛动了起来，不停地转着，看看嘴角、看看射手座。
射手座问一旁的摩羯座：“他在说什么？”
摩羯座说：“好、好像在说水槽下的男人。”
“捞起来！”忽然，李元收起笑容，大吼一声。射手座女孩和摩羯座吓得一哆嗦。
但随即，大大的微笑又绷了回来，李元不停地转动眼珠子。
原本静止了的白羊座忽然挪动了一下脚。
射手座也慢慢地向后退了一步。
白羊座向前挪动了另一只脚。夹在两腿间的脸仍旧是大大的微笑。
射手座向后退了第二步，白羊座也向前挪了一步，这一次挪动速度要快了很多。
站在两方之间的李元转过身，面向白羊座。他和白羊座都是半倒立姿势，脸都是倒着的。
射手座女孩一转身，快速走向厨房水槽。
突然，白羊座加快脚步，横着冲了过来。
李元呼地挡在了白羊座面前，白羊座的屁股撞在李元的屁股上，两人纷纷向后踉跄几步，白羊座换了个方向再次冲击，李元又呼地拦在她面前，四条腿绕在一起，双双倒地、仰面朝天。四条腿在空中乱蹬，都起不来。
原本在逃跑的摩羯座看到这一幕便停下脚步，只是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那两个奇怪的东西。
射手座女孩来到水槽“坑”边，向里面望去：黑黢黢的、沾满黏着物的“下水管”里的的确确仍旧坐着一个男人，看不清脸。因为男人将脸埋在膝盖间，后脑勺朝着天。下水管里泛出一股食物腐烂的气味。
“来，帮我个忙。”射手座女孩对摩羯座说。
两人爬山水槽桌面，一前一后蹲在水槽“坑”边，伸胳膊进下水道。射手座女孩在男人后脑勺上方蹲着，她抓住了男人的腋下。摩羯座蹲在“坑”的对面，抓住男人的衣领，两人一齐用力。男人被拉了上来，脑袋随即耷拉下来，一晃一晃，背脊摩擦着油腻腻、黏糊糊的下水管道，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
“咿——呀！”射手座女孩用尽全力。男人的上半身被拉出水槽“坑”。“坑”壁上粘着的那些黏着物也粘在了男人的蓝衬衣上——衣领、背上、袖管上都是。摩羯座仔细一看，发现都是些白色的胶状物。原本以为这些东西会粘在衣服上或是由于重力而掉落，但这些东西却异常安稳地牢牢“抓着”男人的蓝衬衣。
忽然，男人衣领上的一条白色胶状物呲溜钻进了男人的衣服里面。
射手座女孩顿时起了鸡皮疙瘩，一松手，男人上半身便向前倒了过去，一下趴在了摩羯座身上。摩羯座一把推开男人，自己跳下水槽桌面。
于是男人便埋头趴在水槽桌面上，下半身仍旧卡在“坑”里。
“妈妈！”一个孩童的声音叫道。
不远处，四脚朝天的白羊座呼地站了起来，但仍旧是半倒立姿势。
“妈妈！”孩童的声音喊道。
射手座女孩和摩羯座发现孩童声是从水槽“坑”里传来的。
“妈妈！”
白羊座朝这里挪了一步。
“妈妈！”
白羊座又朝这里挪了一步。
而这回李元则仰面在地，像断了电一样。
大玻璃房外仍旧是漆黑一片，连湖面的水花声都听不到。
“赶紧把这个男人全部拉出来！”射手座女孩喊道。
射手座女孩和摩羯座两人同时一跃而上、重新跳到水槽台面，一齐用力将男人的下半身也拉了出来。两人将男人扛下水槽台面，仰面放在大理石地面上。男人的脸上全是粘液，看不清五官。
“吸溜吸溜！”
男人黑色长裤上缠绕着的好多条白色胶状物四散逃开，有的逃回到橱柜下面、有的钻进男人的鞋子里、有的钻进他的衬衣里。
“妈妈！”男人张嘴大叫。覆盖嘴巴的粘液开始褪去。
射手座女孩和摩羯座退后几步。
“妈妈！”男人张嘴大叫、坐了起来。
白羊座朝这里快速移动过来。
“妈妈！”男人张大嘴，被粘液蒙着的脸转向白羊座方向。
白羊座已经移动到了厨房柜的位置。
“妈妈！”男人跳起来，朝白羊座方向走动。
可是射手座女孩正好站在中间。此时，身后的白羊座抓住了她的小腿。情急之下，射手座女孩抄起桌上的一瓶汽水，砸在男人头上。一个白色的东西从男人嘴里飞出来，掠过射手座女孩眼前。
“妈妈！”孩童的声音细小而尖锐地飞了出来。
男人原地转了两圈，脑袋再次耷拉下来，身子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哗啦躺倒在地。
“妈妈！”叫声变得像压扁了一样。
男人张着嘴一动不动。可是叫声还在。
白羊座忽然松开了抓着射手座小腿的手，噔噔噔冲向水槽。
“妈妈！”
射手座女孩朝水槽方向望去，白羊座正死死盯着水槽上方的瓷砖墙。
“妈妈！”
瓷砖墙叫道。
“妈妈！”
白羊座一动不动。接着，向后倒去。但这一回，她似乎恢复了人类的动作，趴在了地上。
摩羯座和射手座女孩面面相觑。两人缓缓靠近水槽上方的瓷砖墙。
射手座女孩仔细望去：瓷砖墙上沾着一条白色胶状物。就像是一条长长的鼻涕。胶状物较粗的一头里面有个小口一张一合。
他俩鼓起勇气把脸贴近看去：原来这是一个孩童的脸蛋。大约人的大拇指指甲盖大小。
这个指甲盖大小的脸蛋张大嘴喊道：“妈妈！”边叫边滑下瓷砖，沿着水槽边缘蠕动。来到水槽桌面边沿，像毛毛虫一样先用较细的那头伸下去试探，寻找可依附的边缘，当它找到水槽桌面下方的柜门后，这条白色胶状物便呲溜顺着柜门滑到大理石地面上。
“妈妈！”边走边叫。
两人发现它正往白羊座女人的方向爬去。
射手座女孩一脚踩下去，抬起脚发现地上没有痕迹。摩羯座发现它已经爬到了白羊座女人的胳膊上。他用手去拍白羊座胖胖的胳膊，“啪”，白色胶状物拐了个弯躲开了。
接着，白色胶状物爬到了白羊座的嘴角往里钻。射手座女孩掐住白色胶状物的“尾巴”，用力拽了出来。白色胶状物扭了几下。射手座女孩两手一拉，把它一拉两半，丢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一道光从玻璃房的落地窗外射进来。窗外漆黑一片，只有那一道光射进来。
但很快那道光又消失了。
摩羯座走到落地玻璃窗边，用手一摸。黏糊糊的。
他又一摸，黏糊糊、冷冰冰的触感。这次他触摸的力道大了一些，他感到指尖将一个东西翻了起来，一道光又射了进来。他抬起手，光又消失了。
摩羯座停顿了一下。用手掌用力抹过落地窗玻璃。
“吸溜吸溜！”
落地玻璃窗上露出好几个透着光的缝隙。但紧接着又纷纷闭合了。
“吸溜吸溜！”
这一回摩羯座走到厨房，拿了一把锅铲。回到窗边，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抄起锅铲用尽全力刮过玻璃窗面。
“叽溜叽溜！”
胶状物纷纷被铲起来、翻过来，吧嗒吧嗒一片片掉落在地，刺眼的阳光大面积地照射进来，外面波光粼粼的湖面波涛翻滚。
摩羯座挥舞着锅铲，肥硕的胶状物纷纷落地。
掉落在地的胶状物扭动着身体：它们的肚皮是白色的、背部是黑色的。但一旦落地，全身都变成了乳白色。
摩羯座又去铲对面的落地窗玻璃，刚来到这面落地窗玻璃前，漆黑的巨大玻璃窗上忽然出现了密密麻麻无数的指甲盖大小的脸蛋，张着数不清的小嘴巴，一齐说：
“妈妈！”
震耳欲聋。
摩羯座发了疯一般铲去玻璃窗上的胶状物，未被铲下来的胶状物不断地喊着：“妈妈！”
湖面上的阳光大片大片地照进屋子。
射手座女孩走近“窗玻璃”一看。哪有什么落地窗玻璃，四面“落地窗玻璃”都是由胶状物的黑色背脊组成的。它们像蜗牛一样互相紧紧粘连，组成了密不透风的四面墙体。窗外也根本不是黑夜，而是它们背上的颜色！
所有的胶状物被撕开、拆断、掉落在地。
“玻璃大房子”成了一个光秃秃的、无墙壁的平台，孤零零地漂浮在巨大的湖面上。
不远处的瀑布发出振聋发聩的轰鸣声。一道彩虹出现在白色的水花间。
两只白鸥飞过水面。
摩羯座和射手座女孩傻愣愣地站在“大房子”中间，李元躺倒在地，一动不动。趴在厨房地上的白羊座缓缓抬起了头。
